第一部 红药水(第3/8页)

在一九一八年,没有鸟儿做伴的阿齐兹大夫的父亲在睡梦中去世了,由于阿齐兹事业十分发达,他母亲原本可以把那家宝石铺子盘给别人的,这会儿丈夫死了,她觉得总算得到解脱,可以过几天清闲日子了,却不料她自己也很快病倒,结果替丈夫服丧的四十天还没有满,她也跟着去了。因此,当战争结束印度团回国时,阿齐兹父母双亡,成了个一无牵挂的人——不过他的心却掉到了一个七英寸大小的窟窿里。

塔伊的举动起了破坏的作用,它毁掉了阿齐兹大夫同湖中水上人家的良好关系。他小时候经常同卖鱼的女人呀、卖花的呀随便闲聊,如今却发现人们总是很有些不放心地看着他。“去问那小子,问阿齐兹那个德国佬。”塔伊已经替他加上个外国佬的恶名,这样的人不能完全信任。他们并不喜欢那个船夫,但他们也觉得他身上的变化更令人揪心,这种变化显然是大夫造成的。阿齐兹发觉穷人不信任他,甚至排斥他,他很是伤心。他现在明白塔伊的意图了。那老头想要把他赶出山谷。

中间开洞的床单的事情也流传出来。那几个女摔跤手显然不像她们表面上那样管得住自己的嘴巴。阿齐兹开始注意到人们对他指指点点的,女人常掩着嘴巴咯咯地笑……

“我已经决定在塔伊面前认输了。”他说。三个女摔跤手(两个举着床单,另一个守在门边上)赶紧竖起耳朵想听他要说什么,尽管她们耳朵里塞了棉花球。(“是我让父亲叫她们塞的,”纳西姆告诉他,“这一来这几个多嘴的家伙就没法嚼舌头了。”)纳西姆的眼睛从窟窿里往外看,睁得从来没有这样大过。

……几天前,他也是这样瞪大了眼睛,那天他在城里街上走,看到冬天末班汽车到了,车身上漆着些五颜六色的标语——在前面是“蒙真主许可”几个绿色的字,底色是红的;在车身后部蓝色背景上几个黄色的字是“感谢真主!”,还有几个放肆的紫红色的字“对不起,再见!”——他看见车上下来一个人,尽管那人脸上全是皱纹,眼睛下部全是黑圈,他还是认出来了,来人是伊尔瑟·卢宾……

最近,地主格哈尼就让他跟三个耳朵里塞棉花的保镖一起待在房里,“交谈几句,大夫和病人之间只会越来越推心置腹。我现在明白这一点了,阿齐兹先生——请原谅我从前老在一边打扰。”最近,纳西姆的话也越来越多了:“你这是什么话呀?你是个男子汉呢还是个老鼠?就因为一个臭得要命的船夫要离开老家?”……

“奥斯卡死了,”伊尔瑟坐在他母亲的座位上,一边啜着酸橙汁,一边告诉他,“死得像是在演喜剧。他去跟士兵讲话,叫他们不要当炮灰,这个傻瓜真以为当兵的会放下武器散掉。我们从窗户里面看着他,我暗暗祈祷他们不要把他踩死。这一团人那时已经学会了齐步走,你没法认出他们来。就在他走到检阅场对面的街角时,他绊到自己鞋带上,跌倒在街心当中。参谋的汽车撞上了他,他死了。他鞋带老是系不好,这个笨蛋!”……说到这里钻石般晶莹的泪珠凝结在她的睫毛上……“就是他这样的人给无政府主义带来了坏名声。”

“好吧,”纳西姆让了步,“那么,你可以有机会找个好工作了。阿格拉大学,那学校很有名啊,别以为我不懂,大学里的大夫!……很好听啊!要是你去那儿,那就是两码事了。”窟窿里的眼睫毛垂了下来。“自然,我是会想你的……”

“我在恋爱,”阿达姆·阿齐兹告诉伊尔瑟·卢宾,过了一会儿又说,“……因此我只是透过床单上的窟窿里看见她,每次身上一个部位。我发誓,她的屁股羞得发了红。”

“他们一定在这里空气中放了些什么东西。”伊尔瑟说。

“纳西姆,我找了个工作。”阿达姆兴奋地说。“今天来信了,从一九一九年四月开始。你父亲说他可以替我把房子和宝石店盘出去。”

“好极啦!”纳西姆噘着嘴说,“那么我现在只好另找一位大夫了,也许还得去找那个啥都不懂的老太婆来吧!”

“原本应该我家里人来的,”阿齐兹大夫说,“因为我父母双亡,现在我只好自己来了。我还是来了,格哈尼先生,第一回不是您找我来,我不是来看病的。”

“好小伙子!”格哈尼拍拍阿达姆的背脊说。“自然你必须得娶她,我要给她最好的嫁妆!开销多大都没问题!婚礼要是全年当中最豪华的。噢,这是肯定的,当然!”

“我走了不能把你撇下。”阿齐兹对纳西姆说。格哈尼说:“不要再来这样的表演!再也不需要床单这个蠢玩意儿了!你们这几个,把床单放下来,现在是年轻的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