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红药水(第2/8页)

他的母亲躺在床上,摊开四肢俯卧着。“来啊,来给我按一按,”她说,“我儿子当大夫,他的手指可以使老母亲身上不这么疼啊。按啊,按啊,我这孩子脸上那副模样就像一头呆鹅。”他用力捏她的肩膀。她咕哝着,肌肉抽搐着,接着又放松下来。“下面一点,”她说,“现在往上面一点,往右边一点,很好。我这聪明的儿子竟然还看不出格哈尼那个地主的花招吗,我的孩子这么机灵,可是他竟然猜不出那个姑娘怎么会一年到头老是生着这种那种无聊的毛病。听着,我的孩子,瞧瞧你脸上这个鼻子吧,那个格哈尼是想让他女儿把你钓到手呢,外国留学等等等等。我在铺子里干活,让陌生人的眼睛把我的衣服都剥光,结果是为了让你娶纳西姆做老婆!我当然没说错,要不然他干吗前后两次来看我们这个人家?”阿齐兹给他母亲推拿着。“噢天哪,住手,就因为我给你说了真话,也不必用这么大力气要我的命呀!”

到一九一八年时,阿达姆·阿齐兹已经盼着定期过湖到病人那里去了。如今他变得越来越急切,因为三年过去,地主和他的女儿显然愿意撤除某些障碍了。这天,还是头一回,格哈尼说道:“右胸有个肿块。那要不要紧,大夫?你看看,认真看看。”嗯,在那个窟窿底下,便是曲线玲珑、慑人心魄的……“我得摸一下。”阿齐兹说,声音都有点变了。格哈尼拍拍他的背脊,“摸吧,摸吧!”他嚷道,“你的手灵得很,一摸就好,嗯,大夫?”阿齐兹伸出手去……“对不起,有件事要问一下,小姐是不是在经期当中呢?”……女摔跤选手脸上神秘地微微一笑,格哈尼亲切地点点头:“对啊。老兄,别这么不好意思嘛。你现在是我们的家庭医生啦!”阿齐兹说:“那就不必担心了,等到经期过后,肿块就会消掉的。”……接下来一次呢,“大夫先生,她大腿后部肌肉拉伤了,疼得要命!”嗯,就在床单底下,出现了一个无比丰满的漂亮的臀部,阿达姆·阿齐兹看得眼花缭乱了……阿齐兹问:“我能不能……”格哈尼答应了,床单后面也顺从地应了一声;有人拉了腰带,睡裤从那美妙的隆起部位褪下,那部位妙不可言地从窟窿里鼓了出来。阿达姆·阿齐兹强迫自己以医生的心态……他伸出手去……摸了起来。他惊异地暗暗发誓说,他瞧见她的屁股害臊得发了红,不过却心甘情愿地由他摆布。

那天晚上,阿达姆想起发红的事情来。难道那条床单使窟窿的两边都着魔了吗?他满心兴奋,心中想象着这个脑袋不知是什么样子的。纳西姆在他的眼睛、体温计、听诊器和他手指的诊治下面红耳赤的神态,她心中也正努力试图勾画出他的模样来。自然她处于不利的地位,因为她所能看到的只是他的两只手,其他什么东西也看不见……阿达姆心中忽然想入非非地希望,最好纳西姆·格哈尼能患上偏头痛的毛病或者擦破下巴(他还从没见过),这样他们就可以互相看到对方的面孔了。他明白这种感情与他的职业道德是完全不相容的,但是却没有去压制它。对此他没有什么好办法,这种感情不受外力的控制。总而言之,我外公爱上了那位小姐,他逐渐将那条中间开洞的床单看成是件具有魔力的神圣物品,因为他正是透过床单见到了原先填在他身上那个窟窿里的东西,他身上那个窟窿便是他把鼻子磕到一簇泥土上时并且受到老船夫塔伊侮辱时弄出来的。

在世界大战结束的那一天,终于等来了纳西姆的头痛病。我的家族史中满是这种历史的巧合,也许正是让这些巧合给弄糟了。

他几乎不敢朝床单窟窿里的面孔望过去,也许她长得奇丑无比,或许正因为如此才做出这样的安排来……他抬头一看。见到的是一张一点也不丑的温柔的脸蛋,在它的上面镶着两颗像宝石般闪闪发光的眼睛,眼珠是棕色的,闪着金光,就像是老虎的眼睛。阿齐兹大夫这下子完全给俘虏了。纳西姆突然嚷了出来:“噢,大夫,天哪,瞧那个鼻子!”格哈尼生气地说:“女儿啊,别胡说……”可是病人跟大夫一起笑了起来,阿齐兹说道:“是啊,是啊,确实很有点特别,有人告诉我说有个王朝藏在里面呢……”他赶紧刹车,因为他几乎将“……就像鼻涕一样”也说出来。

这长长的三年里,瞎眼的格哈尼一直站在这条床单旁边,微微笑着,笑了又笑,笑了又笑,他这会儿又神秘地笑了起来,这样的笑容也映到了摔跤选手的嘴唇上。

与此同时,船夫塔伊却莫名其妙地决定从此不再盥洗了。这个山谷里到处都是淡水湖泊,就是最穷的人也能够(并且确实)以讲究清洁而自豪,可是塔伊却决定让自己身上变得臭烘烘的。这三年来,他从不洗澡,大小便过后也不洗手,他几年来穿的衣服既不换也不洗,冬天来到的时候,他唯一的让步就是在破睡衣外面披上那件外套。在最冷的时候,他照克什米尔的风俗,在外套里面带个小煤暖炉取暖,一用这东西他身上的臭气更加冲鼻子了。他老是坐在船上,任船从阿齐兹家门口漂过,他身上那股臭气飘过小花园,一直冲到屋子里来。花儿给熏死了,栖息在阿齐兹老爸窗台上的鸟儿飞走了。塔伊自然丢掉了活儿,尤其是英国人都不要这个臭屎缸一样的船夫给他们摆渡。湖畔流传着说,老头突然臭气熏天,熏得他老婆都快发疯了,她向他讨个说法,他回答说:“去问那个外国留学的大夫,那个小子,那个德国人阿齐兹吧!”那么,他是不是故意要同大夫那特别灵敏的鼻孔作对呢(在使人麻醉的爱情的作用下,鼻孔预感到危险时发痒的能力已经不那么灵了)?或者是采取以不变应万变的方式以抗议海德堡来的大夫出诊箱的入侵呢?阿齐兹有一回直截了当地问那老头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塔伊只是朝他呼了一口气,接着就划船走了。那口气几乎叫阿齐兹当场晕过去,它简直锋利得像斧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