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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姨娘突然出现了。当时我在屋里看书,姨娘一见我便问:“灿呢?”我说他在山后面,姨娘忙说:“你赶紧把他找出来。”她说话的口气听起来非常着急,是什么事情,又不跟我说。我跑去找到灿,带他回来。姨娘见到他后,把他拉到外面悄悄说了什么,灿脸色凝重地回来收拾自己的行李。我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姨娘说:“灿屋里有点儿事情,现在需要跟我回去一趟。”我看着灿拎着小小的行李包跟姨娘出了小木屋,走下山坡,直至消失。他没有回头跟我说再见,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个人坐在屋里,他那本《三国演义》没带走,书上还有他的字迹,然而他已经走了。我心里空空落落的。

父母亲回来后,我才知道事情的原委:灿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小舅母,失踪了。小舅在江阴做生意,让小舅母过去。小舅母坐长江轮渡,等到了应该到的时间,小舅去接,却没见到人。那时候也没有手机,只能干等着。等了一天,也没见到人。小舅打家里的座机,家里人说小舅母是坐的哪一班轮渡过去的,当时还有人去送,亲眼看着她上的船,这个时间论理早该到了。这么一说,两边都慌了。各种不好的猜想浮现出来:是遭到绑架了?还是被拐卖了?还是……不敢再想下去了。姨娘带走灿之后,父母亲也赶紧带我回去了。我们到小舅家时,外公、外婆、大舅、大舅母、姨娘、姨爷,还有表哥表姐们,都齐聚在堂屋里,商谈怎么办。天气热得发烫,大人们心焦地讨论来讨论去,我去看灿,他坐在一角,有时候抬头看大人们,有时候低头,脚搓着地面。我很想走过去安慰他些什么,但我又能安慰什么呢?如果我自己的母亲失踪了,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因而我最终没有过去。

一周后,我们接到小舅母的来信。她在信中说自己在去江阴的船上碰到一个人,那人说有一家工厂招工人,薪资待遇都不错,说得她心动了,便跟那人去了那家工厂。一看地址,工厂就在江阴对面。看完后,亲人们都炸开了,气愤之情溢于言表。大家都说小舅母不应该这么冲动冒失,轻信他人,实在是太丢脸了。小舅得到我们这边的消息后,赶紧去了那家工厂,蹲点了几天,总算“逮”住了小舅母,二话不说把她带回江阴。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但小舅母在亲戚中的名声败坏了。大家说等她回来后,好好骂她一顿。那时候灿在哪里?我搜索我的记忆,没有关于他的片段。他像是躲了起来,在整个事件中他都是沉默寡言的。

我总记得小舅母抱住他的场景,她一脸自豪地说:“灿哎,你要好好读!考上名牌大学,我脸上就有光咯。”小舅母也是一个爱看书的人,这在几乎都是农民的亲戚之中是个异数,只是因为年代的关系,她没能念多少书。她把全身心的期望都放在灿的身上。我也记得灿又是害羞又是不耐烦地推开小舅母。现在小舅母的这一连串行为,灿会怎么想?在大家都纷纷痛骂小舅母时,他会为自己的母亲在心里辩解吗?还是独自承受这深深的耻辱感?这些我不得而知。他像是隐身了一般,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自己的感受,包括我在内。就好比我寄宿的心情,也不会跟他讲。这些事情都太过复杂、太过细微,简直不知道怎么说起。它们一件件袭过来,把你撞倒在地,等你爬起来时,你只会感受到无名的痛。因为无名,所以无从谈起。我们各自被重重心事包裹,不再有共同的话题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