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蒂(第3/4页)
婴儿安稳恬静。我隔着铁架子偷偷地观察:她不停地吸吮,直至瓶底只剩下残余的气泡,但是她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慢慢地、慢慢地合在一起,她的身体下沉,随之进入梦乡,除了偶尔无意识地扭动一两下以外,相当平静。她的妈妈还在念,还在用拇指和食指爱抚着她的小脚,而我在窥视一个母亲和她的孩子间最私密的交流。
突然一个图书管理员走过来问:“需要我帮忙吗?”我攥着那本科幻惊悚小说跳起来,心生内疚,有些狼狈。我的外衣还在滴水。管理员微笑着,温和且友善。
“不用。”我立即轻声回答,生怕吵醒婴儿。我压低嗓音说:“我已经找到了。”然后,迅速地找到扶梯下楼,去登记新找到的这本书。
回家的路上,我在音像店租了一个我和佐伊看的女性电影,买了一盒无脂的微波炉爆米花。克里斯经常出差。这位“这一分钟在这儿,下一分钟在那儿”的父亲给年幼的佐伊造成了负面影响。他旅行的时候,我们会做一些爸爸在家时不能做的乐事:通宵看电影、和朋友在外过夜、编故事,故事里克里斯是时空旅行家(更有趣),而不是投资银行的旅行家(无聊)。
我坐电梯到了我们这一栋老楼的五层。进家以后,我发现屋里一片漆黑,静得吓人。通常,迎接我的是佐伊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但是,今晚出奇地安静。我打开客厅的灯,呼唤佐伊。接着我去敲她卧室的门。门缝里渗出灯光,可是没有回应。我推门进去。
佐伊还穿着格子校服,最近很少见她这样。四肢伸开,躺在硬木地板的乳白色长绒地毯上。她总是一进门就扒掉校服,换上一件有图案的、带亮片的或者有钻钉的衣服。我看到她睡着了,松了一口气。我望着她,她搂着黄色笔记本这样松懈地躺在地上,仿佛突然间不堪重负倒下的样子。她裹着毛毯,枕着一个写着“拥抱和亲吻”的抱枕。加热器的温度设置在26摄氏度,那是佐伊多次抱怨卧室太冷之后,克里斯买回来的。这屋子像个烤箱,躺在两脚开外的佐伊正在被蒸熟。她双颊通红;毯子没着真是个奇迹。我关掉加热器,屋子还要几个小时才能凉下来。
抓住这个机会,我开始巡视她的房间,如果她没睡着肯定会大喊大叫的。整座公寓里到处是裸露的砖墙,克里斯分析这是佐伊的房间特别冷的原因;带天蓬的床上铺着拼布床单,没有整理过;校园偶像的明星照和热带天堂专辑的海报贴了满墙;她的双肩背书包在地上,东西满得溢出来,上学前我塞到她手里的课后零食原封不动地待在那儿;同学间传递信息的纸团散落在地上;两只猫趴在她旁边,分享这过度的热量。
我用手指理顺她的长发,轻声地唤她,一声、两声。她腾地一下坐起来,眼睛睁得老大,犹如做错事,或者做坏事被当场抓到一样。她跳起来,猫也跟着蹿起来,她把毯子扔到床上。
“我累了。”她解释着,然后她的眼睛飞速地扫过房间,想要知道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出格的东西。快到七点了,太阳已经西沉。克里斯,很可能正在旧金山某家奢侈的餐馆,一边注视着对面的卡西迪·克努森,一边享用奢靡的晚餐。我自己设计着剧情。
“我很高兴你睡了一会儿,”我看着她脸上的压痕和她疲惫的棕色眼睛说,“今天怎么样?”
“不错。”她说着从地上抄起黄色的笔记本,攥紧,就像小狐猴紧紧抓着妈妈一样。
“彼得斯夫人回来了吗?”
“没有。”
“她一定病得很重,”我说。流感大有在年底暴发的趋势。“还是那个代课老师吗?碎嘴?”
佐伊点头:“对的,是碎嘴。”
“我们马上吃晚饭。”我对佐伊说。但是她出乎我意料地说:“我吃过了。”
“噢?”
“我饿了。放学以后,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好吧,”我说,“你吃了什么?”
“奶酪三明治,”她说,然后补充道,“还有一个苹果。”
“好。”
我意识到我还穿着雨衣、雨鞋,背着包。我兴奋地把手伸进包里,掏出光碟和爆米花。
“今晚想看电影吗?”我问,“只有你和我。”
她没出声,她的表情很冷淡,既没有愉快的微笑,也没有我脸上那种傻傻的笑。我在她说“不”之前早有预感。
“因为……”她开始了,“明天有考试,考平均数、中位数和众数。”
我把光碟扔回包里。这个理由足够了。“那么我帮你复习。”我建议道。
“不用了,我做了复习卡。”她展示给我看。
我努力让自己不要太敏感,因为我知道我也有过十二岁——也许十六岁,或者十七岁——宁愿看牙医也不愿意和我妈妈去逛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