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蒂

早上,我睡醒的时候克里斯已经走了。廉价木的床柜上放着一杯咖啡,温热,很可能加了太多的榛子奶,但不管怎么说,它是一杯咖啡。我坐起来,端过杯子,拿起遥控器,漫无目的地调换着无聊的电视节目。正巧碰到天气预报:雨。

我懒洋洋地往厨房走。在门厅,我没停下来欣赏佐伊从幼儿园开始到七年级的毕业照,因为我看见她站在厨房里冲牛奶麦片。

“早。”我说,她跳起来。“睡得好吗?”我问,然后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她有一点儿僵硬,最近她对这种温情的动作总是很不自然。但是,作为母亲,我觉得有必要表达我的感情;她和克里斯的击掌,或者神秘的握手根本不够,所以我吻她,看着她离开,我知道我的爱会跟随她一整天。

佐伊已经穿好校服:格子图案的百褶裙、海蓝色的开衫,还有她不喜欢的绒面玛丽鞋。

“好。”她说着端起碗到餐桌边吃起来。

“想来点果汁吗?”

“我不渴。”但是我看见她瞟了一眼咖啡机。她刚才掀开了盖子,现在我把它死死地扣上。没有哪个十二岁的孩子需要用兴奋剂叫醒清晨。不过,我让自己的马克杯满到不能再满的程度,又加了奶,走过去坐在她旁边。她面前放着一碗冒尖的葡萄干小麦片。我尝试着和她聊聊今天的计划,听到的答复不是“是”“不是”,就是“我知道了”。然后她匆匆忙忙地跑去刷牙,留下我一个人在寂静的厨房里,听着雨滴打在飘窗上单调的节奏。

当我们穿过大堂,正准备走进湿漉漉的雨里时,碰巧遇到邻居格雷汉姆。他正在鼓捣一块新潮手表上的按钮,不时地响起各种各样的哔哔声。他心满意足地笑着。

“见到你们真是太高兴了,小姐们。” 格雷汉姆像小鸟一样欢快地问候我们,带着我见过的最开怀的笑。他金黄色的头发稍微有点儿长,耷拉在油光锃亮的额头上,要不是抹了太多的啫喱,估计它们会直挺挺地竖起来。他浑身湿透了,也许是雨水,也许是汗水,我真的不知道。

他刚刚从湖边晨跑回来,从头到脚一身耐克,戴着一块价格不菲的能记录距离和步数的手表。他的衣服搭配相当完美,夹克上黄绿色的色带呼应着鞋上的同色彩条。

他是那种可以被称作都市型男的人,但是克里斯觉得远不止这些。

“早上好,格雷汉姆,”我说,“跑得怎么样?”

他斜靠在小麦色墙壁的白色护墙板上,狂饮一大口水之后说:“好得难以置信。”他的脸上荡漾着兴奋,这让佐伊感到难为情,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用鞋尖踢另一只鞋上看不见的泥点。

格雷汉姆是个孤儿,大概三十来岁。之所以住在这栋公寓里,是因为很多很多年前,他母亲在临死前把隔壁的单元赠送给了他。他理所当然地继承了妈妈的遗产,一下子就腰缠万贯了。但是,他一点儿一点儿地把钱挥霍在了名表、名酒和奢华的家居用品上。

格雷汉姆本来计划在母亲去世后把房子卖掉,结果自己却搬了进来。搬家公司搬走他母亲所有的遗物和混搭的物品,摆上他那些追赶潮流的家具。那些东西如此奢华时尚,好像全部出自“触手可及设计公司” 3:笔直的线条、利落的拐角和中性的色彩。他是一个简约主义者,要不是零七碎八地扔在地板上的床单和复印纸,这间公寓还算简洁。

“同性恋,”我们第一次参观完他的房间之后克里斯这样说,“他是同性恋。”让克里斯大开眼界的不仅仅是房间的摆设,还有衣橱里琳琅满目的衣服,比我的还多。他故意敞开着柜门让我们看到。“记住我的话。走着瞧。”

但是,总有女人频繁来访。那些绝色美人连我都看得目瞪口呆:漂过的金发、夸张的蓝眼睛和芭比娃娃一样的身材。

格雷汉姆是在佐伊蹒跚学步的时候搬过来的。佐伊像果蝇追随熟透的香蕉一样围着他转。他是一名自由撰稿人,时常待在家里,要么两眼发直地盯着电脑,要么喝下过量的咖啡,然后进行自我否定。他不止一次地在佐伊生病而我和克里斯又无暇顾及的时候伸出援助之手。他热情地招呼佐伊坐在植绒沙发上,两个人一起看卡通片。当你需要一杯奶油、一块防静电布,或者找人帮忙挡一下门的时候,他总是乐于跑腿。他是写说明文的高手,经常在我和克里斯爱莫能助的时候辅导佐伊的英文作业。他是烹制火鸡的专家,我也学过,但是我在招待亲戚的感恩节晚餐上只能完成不到四分之三的步骤。

总之,格雷汉姆是个不错的朋友。

“你们两个应该加入我。”他说的是跑步的事。看见他腰上挂着一排水瓶,我觉得我们还是不去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