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战役之后(第10/29页)

一九四○年前后,当他十七八岁就读大学的时候,迪潘赞的父亲加入了共产党。后来迪潘赞从未想过问他父亲为何加入共产党:他认为这是很正常的事。党员的身份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九四三年,迪潘赞父亲想结婚时,因为准新娘的家人在政府任职,他必须先获得党的许可。党批准了,但先决条件是迪潘赞父亲的未来岳父(即那位小科学家、印度教育委员会的成员)必须签发一张抬头是印度共产党的支票——数额多少都可以。

战后的一九四六年,迪潘赞两岁半的时候,上级派迪潘赞父母前往匈牙利深造。迪潘赞父母于一九五○年归国——在分割及独立所引起的那些动乱之后。迪潘赞母亲在匈牙利接受了师范教育;回到加尔各答之后,她很快就找到了工作。但迪潘赞父亲拿到了生物化学博士学位,却找不到适当的职位。他换了好几个不如意的工作,直到一九五五年才找到本行的职位,然后他就离开了共产党。正如迪潘赞从未问过他父亲为何加入共产党,他后来也从未想到问他父亲为何退党:依照印度教或印度人的传统,年轻人是不会质问长辈的。他父母的匈牙利之旅却有一项有趣的后果:他们都学会了匈牙利语,在加尔各答,当他们有什么事不想让迪潘赞知道时,这就成为他们私下的语言。

一九五一年七岁时,迪潘赞得了气喘病。他母亲因此对他特别呵护,这个男孩过着幽静的日子,从阅读中得到滋养。他们的公寓中有很多书,包括他父亲的共产主义书籍,还有他父亲舅舅——公寓主人——的藏书。这位舅舅是民族主义者,他收藏了支持民族主义的书籍。不过,当时迪潘赞对政治不太有兴趣。

他倒是对世事开始有了一些认识。一九五二年,他曾经跟母亲前往一个贫民窟——党指派他母亲到那里教儿童识字课程。他有时候也会去看望他祖父的一些从东孟加拉法利德普尔逃难出来的亲戚。这些亲戚住在加尔各答四周的其中一个难民营里。迪潘赞当时并没有什么感受,但后来在读到关于一九四七年事件的描述时,他会回想起小时候去过的难民营,那些事件也对他较有冲击。不过,他不认为印度的分割对他的时代有什么政治上的影响。

他的功课很好。“我母亲慢慢对我寄予厚望。事后回顾,我想这在当时一定占据了我的大半心思。一九六○年十六岁即将毕业时,我投注精力最大的是课业成绩以及写诗。我那时已经对文学产生了兴趣,用孟加拉语和英语写诗。”

他有浪漫情怀,不过在那种环境里,他没有接触女孩子的机会。他可以随时接触到的倒是加尔各答这个城市。“甚至那个时候我也喜欢这个城市,甚至今天我还喜欢它。我的根都在加尔各答。没有一个孟加拉村庄是我的故乡。在我看来,加尔各答是一个有活力的城市,因为经过泰戈尔以及对他的反叛之后,孟加拉语诗歌在加尔各答已经变成真正现代的东西。”

加尔各答的人群和污秽又如何?他看见这些了吗?有反应吗?

“加尔各答向来就是这样的。英国人统治的时代甚至还更糟。对加尔各答人来说,这是永无止境的挑战——如何这头忙那头忙地把自己弄干净,这件事就够花时间耗精力了。挑战之处在于做到这一点,然后还有时间做其他更重要的事。这是象牙塔知识分子和三轮车夫同样面对的挑战。

“在博斯的时代,加尔各答的印度人住宅区并没有那么多地下排水道。排水系统大多是地上的沟。

“我们的公众生活一直很堕落。清扫街道是一项公众活动,而那些街道永远不会是干净的。在这里,堕落是固有的生活方式,从东印度公司的时代以来就一直如此。”

现在是下班时分。外面街道上,汽车喇叭声有点更加喧嚣和急促了。先前送来茶和汽水——这些东西在我们面前肮脏的小桌上添了圆形的湿印——的学院门房这时前来关门、上锁。

迪潘赞带我到楼下的教员办公室去。里面没有人。这房间有一股窒闷、潮湿、发霉的气味,连天花板上的电扇都吹不散。房间一角有一个歪挂着的被粉笔磨得褪色的粗糙小黑板。房间和家具的木工全都相当粗糙。这对教师有什么影响?对那些身为败兵的学生有什么影响?

墙面高处就在天花板下方挂着一幅加框的大照片。照片里的人是博斯,迪潘赞崇敬有加的那位科学家。挂那张照片是出于敬意,但在这环境里,那位伟人的任何成就似乎都化为乌有了。

翌日迪潘赞不用去学院上班,他觉得我应该到他住的地方看看。他住在南加尔各答一条很难找的巷子里,因此他画了一张详细地图,要我交给司机看。我向他打听的一个人说,如果交通拥挤,这趟路程可能要花上一个钟头,因此我提早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