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纸上的男人(第6/12页)

“而且你还讨厌我的头发!”

“我喜欢你的头发,”我撒了个谎,“它跟你很相配。”关于这一点,我这次说的是真话。

进门几小时后,L依旧坐在我家的台阶上。她在哭泣;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我正在考虑要不要返身出门安慰L时,我的姐姐贝丝来了,按惯例她每周都会来家里吃正餐、做忏悔。她只见过L一次,却一见面就拥抱了她。善良的老贝丝。总能助人于危难中。[虽然她只是你的姑妈,我觉得她值得你依靠,简——贝丝比你的亲生父母都可靠。]

凭借着L提供的渺茫线索,我无法自已地决定到温亚德去寻找玛格丽特。我拨通了查号台电话,并没有抱多大希望。然而天哪,我竟然查到了她的信息:斯托纳姆路75号#1契尔马克,玛格丽特・汤。拨号后无人接听,因此我决定开车跑一趟。

斯托纳姆路75号,一幢古旧的维多利亚建筑,有弧形门廊,是整条街上最破落的房屋。该建筑被分割成三套公寓,每层楼一套。

我按了门铃。一位妩媚的中年女士应了门。她浓密的黑发扎成一个圆髻,尽管天气寒冷,她只穿了一件黑色紧身衣和一条五彩斑斓的纱笼裙,还有玛吉以前常穿的木底鞋。她似乎正等着我来。

“我找玛格丽特・汤。”我说。

“我是。”她说。

“哦,你叫玛格丽特・汤?”

“是。”她又说。

“你看起来不像玛格丽特・汤。”我失望地跟她说。

“大家都叫我丽塔,汤是我丈夫的姓,”她笑了,“我现在单身,但没改姓。已经习惯玛格丽特・汤这个名字了,明白吗?”

我点点头。

“打小我就不喜欢婚前的姓氏,奥楚努埃维。太多音节了。”

“丽塔・奥楚努埃维。确实如此。”

“对了,”她说,“想看看我的作品吗?”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作品,我还是点点头,跟她走进家里。此刻我的心情跌落谷底,回到车上只能徒增伤悲。

丽塔的客厅里有一百个左右色彩鲜艳的雪茄盒,盒面是各样的立体图景和抽象拼贴画。像极了小孩子向学校提交的立体微观模型,不过更精细、更漂亮。一个烟盒上,身穿蓝色裙子的洋娃娃坐在贝壳上。有一个盒面上缀着摇摇欲坠的钟面塔,塔的上方悬浮着一个礼帽式的结婚蛋糕。再看另一个,纸糊的人,几只红色的纸鸟儿从他的心脏飞出。还有一个,两具骷髅骨架牵着手,在圆球上翩翩起舞。小场景如此丰富,我很难全部将其纳入眼中。我暂时忘却了丧亲之痛,忘却了再次与“真正的”玛格丽特擦肩而过。

“这些是什么?”我问。

“Cajitas[12]。小盒子的意思。”

“它们都很好看。”

“谢谢你。还是小姑娘时,我就开始做这些东西了。我的一生都在这些盒子里。每个盒子都诠释着我生命中不同的时光。”她说。

我指着那个心脏处飞出鸟儿的纸人问:“他有什么故事吗?”

“啊,没错,我亲爱的小鸟人。他离开了我,我相信他一辈子都在后悔这个决定。”她笑着说,“盒子的价钱从一百五十到——”

我打断了她:“这些是你要卖出去的?”

“我想这么做,但正逢市场淡季,卖出去并不容易。”她大笑起来,又戛然而止,“难道这不是你来我这里的原因?”

我止住质疑,决定说谎。“我是说,你怎么能舍得跟它们中的任何一个分离呢?它们可代表着你生命的每个篇章呀。”

她笑了笑:“哦,顺其自然吧。习惯了就容易多了。”

“我想带走这个鸟人。”

“三百五十美元。”她说。

“好,没问题。”

她从架子上取下模型,用报纸包好。“不敢说我会想念它,但也不代表说我不会想念它。”

我点点头。

“如果我说它的价钱是一千美元呢?”她问。

“照付。”

走出斯托纳姆路75号,我注意到门前挂着一个手写的牌子:丽塔的盒子。如你所知,简,这不是我第一次忽略身边的招牌了。

驾车返回途中,我想到这世界上除了我的玛格丽特・汤以外,还有千千万万个其他的玛格丽特・汤:棕色头发的玛格丽特・汤们;棕色皮肤的玛格丽特・汤们;棕色眼睛的玛格丽特・汤们;年老的、年轻的、善良的、卑劣的玛格丽特・汤们;老师玛格丽特・汤、银行家玛格丽特・汤、律师玛格丽特・汤、家庭主妇玛格丽特・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