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座简的城池

1

简是哇哇哭着出生的,出生之后的六个月里,她都一刻不停地哭着。通常来说,婴儿都是哭哭啼啼的,但没人见过哪个婴儿像简这样能哭。

简并不是个可爱的新生儿。她拖着鼻涕,小眼睛和鼻子都红彤彤的,脸也圆肿肿的。护士将简从育婴房转移到一个单独的房间。她们觉得简那不绝于耳的凄惨哭声吓到了别的婴儿。

简并未注意到自己被挪了位置。她专心沉浸于自己的悲伤之中,无暇解读他人毫无规律的行为。

大约到了第五个月,简突然忘记了她到底为什么要哭。接着在第六个月,她终于完全不哭了,大家都因此如释重负。

尽管她才六个月大,简却也为自己竟记不得为什么要哭而感到荒谬。于是简便开始笑个不停。

2

简六岁的时候,她母亲去世。从所有外在迹象来看,简对母亲的死毫无所动。为她母亲守灵那个早上,她还在忙着重新摆放她布娃娃屋里的家具。

简听觉特别灵敏,听到她的贝丝姑妈低声对她父亲说:“她一下都没哭。她不懂玛格丽特已经死了。这个年纪,小孩子还不太明白死亡的概念。这也是好事啊。”

贝丝姑妈错了。简完全明白死亡的概念,贝丝姑妈竟然以为她对母亲的死无动于衷,这让她十分受伤。在简看来,重新摆放她的布娃娃屋里的摆设就是她表达悲伤的方式,这对所有人应该都是一目了然的。她把妈妈娃娃(这是一个由爸爸、妈妈、儿子和女儿组成的小家庭)和所有属于妈妈娃娃的东西都挪到了布娃娃屋的阁楼里。简想不通,为什么人们会觉得掉眼泪比重新摆放布娃娃屋里的家具更能表现悲伤呢?

简感觉受了莫大的委屈,哇哇哭了起来。

“哦,听听,”贝丝姑妈说,“她开始明白了。”

3

简八岁的时候,她确信自己亡母的灵魂进入了家猫加托的体内。这一信念的主要依据是加托身上的毛和母亲的头发是一个颜色的。

简曾经长时间地与加托对话——内容主要围绕一个曾是母亲的人类变成了一只猫以后是怎样的感觉。进行这些讨论时,加托只顾着舔自己的爪子,一声不吭。简认为这份沉默是因为它智慧高深,且对她所说的莫不赞同。

就在简确信加托是自己母亲之后的第三个月,她患了严重的荨麻疹。

简被带去看医生,医生说简实际上对猫过敏,长时间与加托接触可能激发了她原先潜伏的过敏体质。除非简愿意吃药,否则加托就得被带走。

简请求父亲留下加托。“这等于把妈妈赶走!”简叫道。

“那只猫不是你母亲。”简的父亲说。

“你怎么知道?”简反驳道。“她们的毛发是一个颜色的!”

“如果这就是你唯一的证据,”父亲说,“那你得知道,你母亲的红头发并不是天生的。”

“你这么说,只是为了让我丢掉加托。”简固执地说。

“简,我看见过她染发。”

“但或许她只是把白头发染回红色而已。”简不依不饶。

然后,她父亲认输了。他厌倦了争吵,况且除非使用残酷手段,否则你没法让一个八岁的孩子相信,她母亲的红头发不是天生的。

4

简十一岁的时候,她父亲去世;简来到亚利桑那州的凤凰城,跟贝丝姑妈和和她的“朋友”莉比同住。贝丝姑妈让简管莉比叫“莉比姑妈”,尽管莉比实际上并不是简的姑妈。后来,简猜想,莉比姑妈可能不仅仅是贝丝姑妈的“朋友”那么简单。

“当然,我会叫她莉比姑妈。”简对贝丝姑妈说,“就像我叫你贝丝姑妈,但你也不是我的亲姑妈。”

“什么意思?”贝丝姑妈问。

“血缘关系上的。”

“什么意思?”贝丝姑妈又问了一遍。

“爸爸说你不是我‘血缘关系上的’姑妈。”

贝丝姑妈翻了个白眼,虽然她非常讨厌别人做这个表情,自己却常常这样。“你爸说了好多事呢,不是吗?我向你保证,我就是你的姑妈而且一直都是,也就是说,我是你父亲血缘关系上的姐姐。”贝丝姑妈摇了摇头。

“要是这能让你好受点,”简又说,“他还说了你是她‘最喜欢的姐姐’。”

“哦,上帝啊,我是他唯一的姐姐啊。”这时贝丝姑妈哭了起来,因为她真的很想念她的小弟弟,即使他在她眼里满是缺点。她把简拥入她肥硕的、如枕头般的臂膀中。“你长得很像他,”贝丝姑妈说,“我和他是双胞胎(我们家族里有很多双胞胎),但你长得比我当年更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