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人(第5/5页)

“Was dort für skandale?(5) ”格拉夫朝信使问道。信使却一脸困惑,没有听懂——毫无疑问,发问者的德语太差。格拉夫小心翼翼地朝窗外望去,只见酒吧门前的人行道上已空无一人,各店的工友坐在门廊附近的椅子上,一个光着小腿的女仆正在遛一条粉红色的宠物狗。

约摸九点,所有的客人都到了——三个俄国人,再就是德国房东太太。她拿来五只喝利口酒的杯子,还有一个她自己制作的蛋糕。她体型不好看,穿着唰唰作响的紫罗蓝色连衣裙,颧骨突出,脖子上长满斑点,戴着喜剧中丈母娘的假发。格拉夫的朋友是流亡文人,神情忧郁,都上了年纪,动作迟缓笨重,患有各种各样的病痛(他们讲这病那病,格拉夫听得心里受用)。他们三下两下就把房东太太灌醉了,自个儿也喝多了,还没有快乐起来。谈话当然用俄语进行,房东太太一个字也听不懂,但还是咯咯笑着,转动妆化得很差劲的眼睛卖弄风情,也没人理睬。她一个劲地自言自语,但谁也不听她的。格拉夫时不时在桌下伸出手腕看表,盼着附近的教堂塔楼敲响夜半钟声。他喝着橙汁,把着手腕上的脉。快到半夜时,伏特加酒劲发作,房东太太打着趔趄,大笑不止,拿出一瓶法国白兰地来。“来,为你的健康,老规矩。”客人中的一位冷冷地对她说。她乖乖听话,上去就和他碰杯。接着又朝另一位客人凑过去,那人却伸手挡开了她。

太阳出来时,格拉夫伊茨基和客人道别。他注意到门厅里的小桌上放着那封让他的邻居惊喜万分的电报,现在被撕开了,弃在一旁。格拉夫一念电文,不得其解:“SOGLASEN PRODLENIE(同意延期)。”然后他返回自己的屋子,稍事收拾,打了个哈欠,心中充满奇怪的无聊感觉(好像他根据当年的预兆计划好了一生的长度,现在只好把生命的建构重新来过),便在一把扶手椅里坐了下来,随手翻开一本破损不堪的书(某一位送的生日礼物)——是一本俄语的精彩故事和双关妙语的集子,在远东出版。“你儿子如何,诗人?”——“他如今是个悲伤人(6) 。”——“什么意思?”——“他只写悲伤的对联。”渐渐地,格拉夫坐在椅子上打起盹来,睡梦中看见伊万·伊万诺维奇·恩格尔在一个花园模样的地方唱歌,抖动着一对毛茸茸的鲜黄色翅膀。格拉夫醒来时,明媚的六月阳光正在房东太太的酒杯里照出一道道小小彩虹,所有的东西不知为何都显得柔和明亮,高深莫测——好像有什么事情他没有搞懂,没有想通,现在再想为时已晚,另一种生活开始了,过去已经消亡了,死亡已经把毫无意义的记忆清除得干干净净。记忆中的往事只是偶尔从简陋偏远的老家隐隐传来,在那里,往事如烟,已经结束了它那不为人知的存在。


(1)  Caran D'Ache,俄裔法国著名讽刺漫画家伊曼纽尔·普瓦尔(Emmanuel Poire,1858—1909)的笔名。

(2)  “shrilly”是英文词,意为“刺耳地”,“Dzhugashvili”是俄语人名,朱加什维利,斯大林的真名叫约瑟夫·朱加什维利。

(3)  德语,团结起来 。

(4)  这里指十九世纪。俄国历法十九世纪旧历比新历早十二天,二十世纪早十三天。

(5)  德语,那边在闹事吗 ?

(6)  原文sadist,双关语,本义为“施虐狂”,此处由词中的“sad”引申出“悲伤”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