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白马的人(第4/46页)

“‘我不知道,爸爸,’那孩子说,‘跟别人干得一样多,也许还多几车呢。但是——堤坝必须改个样子!’

“‘喏,’老人说,突然笑了起来,‘你可以把这个想法说给督办听一听,然后把堤坝改修成另一种样子。

“‘好的,爸爸!’男孩答道。

“老人看着他,吞咽了两口烟,然后就走出门去。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孩子。

“当十月底堤坝工程告一段落,往北朝着海走,成了豪克·海恩最好的消遣。万圣节前后常有秋分时的风暴,谈到这个节日,我们说,佛里斯兰对它都要抱怨,而他盼望万圣节就像今天孩子们盼望圣诞节一样。如果朔望潮即将发生,人们也会感到很安全。他不顾凄风苦雨,孤身一人来到远处,躺在堤岸边。每当海鸥吱吱地鸣叫,每当海水对着堤坝狂吼,在回卷时把堤岸草皮的碎渣涮到大海里去,人们总会听到豪克的愤怒的笑声。‘你们一点儿也不对,’他朝着喧闹的浪涛喊道,‘别人也做不成什么!’最后,往往是在漆黑的夜晚,他才离开广阔的荒野沿着堤坝走回家去,直到他那细长的身影到达他父亲草屋顶下的矮门,穿过这小门溜进那个小房间。

“有时,他带回来满满一把黏土。到家就坐在老人身边,老人现在也不干涉他了。他凑在细小的牛油蜡烛的微光下把黏土捏成各式各样的堤坝模型,然后把模型放在盛了水的平底容器里,试着在那里边模仿波浪的冲击;要么他就拿出他的写字石板,根据他自己的看法在上面绘制堤坝面向海水一侧的断面图。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要与那些跟他一起念过书的人交往,好像他们也不把这位梦想家放在心上。又到了冬天,严寒闯入人间,他就更远地漫步到他从前没到过的地方去,走出堤坝,直到无边无际的海边浅滩冰冻的平野展现在他的眼前。

“在二月持续的严寒天气里,人们发现了漂浮的尸体,这些尸体横卧在公海边的外面冰封的海边浅滩上。一个年轻的女子当时也在场,当人们把她带到村里时,她站在老海恩面前没完没了地说:‘你们不要相信,他们看上去像人。’她高声说,‘不,简直像!头都这么大,’她伸出双手远远相对地比画着,‘黢黑发亮,像新烤的面包!螃蟹咬过他们了,孩子们见了就大叫大嚷!’

“对老海恩来说这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儿。‘他们大概从十一月份起就漂在海里了!’他不动声色地说。

“豪克默默地站在旁边,但只要他抓着机会,就悄悄地跑到大坝上去。不消说,他是想要寻找其余的死者,或者说他只是被那现在被冷落的地点正孕育着的恐怖事件所吸引。他走得很远很远,一直走到荒无人烟的地方才孤单地站住,那里只有狂风在大坝上空呼啸,那里除了疾飞而过的大鸟怨诉的声音没有任何别的声响。他的左侧,是广阔的空荡荡的围海造田区;另一侧,是一望无边的海滨,海滨的浅滩地带现在仍在冰封中闪烁着微光,好像整个世界都卧在白色的死寂中。

“豪克在大坝上边停住脚步,他的锐利的眼睛四下里张望,但没有再看见死人,只是某处有看不见的酸砂流在下面涌动,冰面在这急流涌动的路线上时起时伏。

“他跑回家去。但在以后的一个晚上他又跑到这个地方来了。在那个地点,现在冰已经裂开,从裂缝里有类似烟云的东西向上升腾,在浅滩盐碱地带的上空织成一张气和雾的网,与晚霞奇妙地混成一气。豪克瞪大眼睛呆呆地朝上望着。在这片雾里有一些黑色的形象走来走去,他觉得他们像人那么高大,个个威风凛凛,但又带着奇异可怕的姿态:个个长着长鼻子和长脖子。他看见他们远远地在冒着烟气的裂缝旁边慢悠悠地走来走去。突然,他们便开始像小丑似的很不自在地来回走个不停,高的压在矮的上面,矮的对着高的走,随后,他们扩展开来,失去一切形状。

“‘他们想干什么?这就是那些被淹死的人的阴魂吗?’豪克想。‘嚯咿嚯!’他扯着嗓门对着黑夜喊。但外面的那些东西没有理睬他的叫喊,而是继续作他们古怪的活动。

“这时,那些可怕的挪威海怪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那还是一个年老的船长给他讲的呢。这些海怪都没有脸,脖子上托着一团无光泽的海草。但他没有跑掉,而是把靴子的后跟紧紧地拧进堤坝黏土里,呆呆地凝视那个滑稽的怪物,它在苍茫暮色中当着他的面继续表演。‘你们也在我们这里吗?’他以强硬的声调说,‘你们是赶不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