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白马的人(第2/46页)

我把我的马拴在一个大铁环上,然后把它交托给一个仆人,我进去时他正在过道里迎面走来。“这里是在聚会吗?”我问他,这时从那小房间的门里清楚地传来嘈杂的人声和玻璃器皿的碰撞声。

“有人在那里,”那仆人操着北德方言——后来我才知道,一百多年以来,此地除了佛里斯兰语,还通行北德方言——回答,“是堤防督办、堤防代表和其他有关的人!因为水涨得太高了!”

我走进屋,看见大约有十一二个男人坐在一张顺着窗户摆的长条桌旁,桌上有一个装潘趣酒的大肚瓶,一个身材魁梧的人好像在领导着他们。

我问候过他们以后,便请求允许我跟大家坐在一起,他们当即欣然接受我的请求。“你们是在这里守卫吧!”我转身对那个人说,“外面天气糟透了!海堤随时都有危险啊!”

“是的,”他应答着,“这里是东侧,我们相信现在是没有危险的;只是那边,那一侧,不安全,那边的海堤大多是按照老的模式修的。我们的主堤在上个世纪又整修过。刚才在外面我们觉得很冷,您呢?”他补充说,“也同样感觉冷吧。但我们必须在这里坚持几个小时,外面我们有可靠的人,他们会随时向我们报告情况。”我还没来得及向旅店老板订房间,一杯热气腾腾的饮料已经端到我面前。

很快我就知道了:我的友善的邻座是堤防督办。我们攀谈起来,我开始向他讲述我在堤坝上的奇遇。他特别留心地听我讲,我突然发现,四下里的一切谈话都沉寂下来了。“骑白马的人!”这伙人当中的一个高声说,其余的人都很惊恐。

堤防督办站起身来。“你们不必害怕,”他隔着桌子说,“这事不单单跟我们有关。在这十七年间,对那边的人来说,这也十分重要,但愿他们做好一切准备!”

随后,我心里也很害怕。“请原谅!”我说,“骑白马的人是怎么回事?”

在旁边那个炉子后面,略微弯着腰坐着一个干瘦的矮小的男人,他穿了一件破旧的黑外衣,一个肩膀好像有点畸形。他没有参加别人的谈话,他的头发稀疏灰白,可眼睫毛却是黑的,从他的眼睛可以清楚地看出,他不是坐在这里睡觉的。

堤防督办向这个人伸出手去:“我们的教师。”接着又提高声音说:“关于我们这里的事他会绘声绘色地讲给您听。自然只是按照他的讲法,不是完全照着家里我的老管家安佳·佛尔莫斯的说法。”

“您是在取笑吧,堤防督办!”教师多少有点虚弱的声音从炉子后边传过来,“您竟把我和您的那个愚蠢的泼妇并列!”

“是的,是的,教书先生!”另一个人接口说,“不过,在泼妇那里,这样的故事保存得最好!”

“当然!”那位矮小的先生说,“我们在这方面意见并不完全一致。”随后就在他那细腻的脸上滑过一丝高傲的微笑。

“您看见了吧,”堤防督办对着我的耳朵悄声说,“他向来有些自负。他年轻的时候研究过神学,只是由于失恋,他不得不留在家乡当教师了。”

这人此刻从他的炉子角落里走出来,在那张长条桌前我的旁边坐下。“讲吧,只管讲吧,教书先生。”这伙人中比较年轻的一两个高声说。

“当然要讲,”这位老者把脸转向我说,“我很愿意遵命。但这里有许多迷信成分,能抛开迷信的东西来讲这个故事,那可真是一门艺术。”

“我请求您不要把迷信成分删去,”我接口说道,“尽管相信我,我自己会把糠秕与麦粒分开的!”

老人面带会心的微笑看着我。“那好吧!”他说,“在上个世纪中叶,或者准确点儿说,在中叶前后,这里有一个堤防督办,他很懂得如何修堤建闸,比农民和庄园主要高明得多。但这点知识是绝对不够用的,因为那些有学问的专家写的东西他读得很少。他的知识是从小自己揣摩出来的。您大概听说过,先生,佛里斯兰人都善于计算。您大概也听人讲过法雷托夫特的汉斯·蒙森吧,他是一个农民,但他能做罗盘、航海时钟和望远镜,还能做管风琴。喏,后来的堤防督办的父亲也是这样的人,只不过略逊一筹罢了。他在围海造田区里拥有一两块以沟渠为界的低地,在那里他种油菜和豆角,还喂了一头牛。秋天和春天,他时常出去丈量土地;到了冬天,当刮起了西北风,把他家的护窗板吹得噼啪山响时,他就坐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又画又算。他的男孩通常也坐在那里,抛开他的启蒙课本或《圣经》,目不转睛地看他父亲怎样测量和计算,还用手去搔他的金黄色头发。一天晚上,他问他父亲刚写的东西究竟为什么必须是这样的,而不能是别样的,接着就对此提出自己的看法。但父亲不知道如何回答,摇摇头说:‘这我不能告诉你。只要知道应该是这样,而你自己弄错了,就够了。如果你想知道得更多,那你明天就到放在阁楼上的箱子里去找一本书,是一个叫欧几里得(1)的人写的。这本书会告诉你这方面的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