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章 圣诞假期(第2/6页)

作为牢房里的“老人”,他下令把干草拿进牢房里,仔细地看着它们被撒落在地上。其他牢房也如法炮制。我不知道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但是在圣诞节,我们总是要在牢房里撒些干草。等做完所有准备工作以后,阿基姆·阿基米奇向上帝祈祷,在他的床铺上躺了下来,很快地就像个不受干扰的宝宝睡着了,这样他可以在隔天尽早醒来。其实在每间牢房里,所有的囚犯都是这么做的。他们睡得要比平时早得多。平日晚上的工作都不做了,也不赌了。每个人都要等待次日的早晨。

圣诞早晨终于来了。清早,甚至在天色发亮以前,监狱里的鼓声响了,牢房的门敞开,看守的士官长点完名后向囚犯们祝贺圣诞快乐,囚犯们也祝愿他,充满了友好和温情。匆匆作完祈祷以后,阿基姆·阿基米奇和许多买了鹅和猪的人赶紧跑到厨房里,安排怎么烤、怎么烧,做好后又怎么放等等。在黑暗中,从那些小小的、一半被冰雪封住的视窗,仍然可以明显地看到,监狱里的两间厨房一共六个炉子天还没亮就燃起了熊熊火焰。囚犯们有的肩上披着羊皮,有的穿着羊皮外套在院子里飞快地穿梭不息,从厨房里进进出出。其中有一些人,尽管很少,已经去过酒贩那里。这是些最没耐心的人,但他们一般都表现得很体面,可能比平日的表现要好得多。听不见争吵和辱骂。每个人都明白,今天是伟大的一天,一个伟大的节日。

也有一些人跑去监狱里的其他牢房,祝贺自己的熟人圣诞快乐。在这一天里,他们似乎发现在他们之间存在着友谊之类的东西。我注意到,囚犯之间几乎不存在什么亲密的友谊,更不要说是像监狱外那种秘密的关系了。任何一个囚犯在这里几乎是没有朋友的。这是监狱里一个很大的特点,和监狱外不一样。囚犯彼此的关系都很生硬而严厉。很少有例外的情况,这是一种正式的、不随时间而变的基调。

我也从牢房里走出去,天际开始出现一线曙光,星光开始黯淡,冰冷的薄雾自地面升起。厨房烟囱里的袅袅炊烟,如一根根旋转着的细柱出现在空中。一些囚犯亲切地主动向我祝贺圣诞,我也回谢并祝贺他们。其中有些人过去一个月里甚至还没和我说过一句话。

一个披着羊皮大氅的囚犯从军人牢房里过来,在厨房附近赶上我的脚步。他在院子里看到我就冲着我喊,“亚历山大·彼得洛维奇、亚历山大·彼得洛维奇……”他追到厨房,好像很匆忙。我停下来等着他开口说话。他是一个圆脸的年轻人,有一双温柔的眼睛,不太健谈,跟我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似乎也从来没有注意到我,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他跑到我跟前,喘了口气,笔直地站在我面前,看着我,傻傻地,但开心地对着我笑。

“你有什么事吗?”我有些吃惊地问他。

他仍然站在我面前,面带微笑,睁大眼睛看着我。

“怎么啦,今天是圣诞呀……”他喃喃地说,似乎也感到无话可说了,径自快步走进了厨房。

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走在一起,彼此也再没说过一句话,直到我从监狱中被释放。

厨房里,人们在热腾腾的火炉周围推挤着,这是一幅热闹的景象。每个人都盯着自己买的食物。厨师正在准备饭菜,今天要比平时提前开饭。但是没有人开动,虽然有些人想吃,但他们也不愿意在其他人面前丢脸。我们在等待神甫,按规矩要等他来了以后才能正式开斋过节。

天色尚未全亮,狱门外已开始响起下士的呼喊:“厨师!”几乎每分钟都能听见,持续了近两个小时。那是呼叫厨师前来接收来自城里各处给送来的慈善捐赠。他们送来许多东西,有贝果、面包、乳酪、煎饼和各种牛油饼干。城里每家商店、每个中等家庭的主妇都送来了面包,送给我们这些“不幸”的囚犯,祝贺这个伟大的节日。好一点的施舍是用大量最纯净的面粉所做的面包。差一点的施舍是用便宜的贝果和两片黑面包夹上一些优酪乳油,这是穷人送给可怜人的礼物。

我们怀着同样的感激之情将这些馈赠不加区分地接受。去接收礼品的囚犯向施舍者脱帽鞠躬表示祝贺,然后把东西送进厨房。这些面包在厨房里被堆成一堆,然后请每间牢房的年长者来共同分配。没有争议、没有脏话,公平分配。送到牢房里再由囚犯自己分享。阿基姆·阿基米奇和另一名犯人负责分配,分好后由他们递给每个人。没有丝毫异议,也没有半点的嫉妒,每个人都非常快乐,甚至不会怀疑是否有人把施舍的东西藏起来或者分配不公。阿基姆·阿基米奇忙完厨房里的事以后开始打扮自己,他穿着庄严体面的衣服,扣紧了衣服上所有的纽扣,立即开始祷告。他祈祷的时间很长。许多犯人也都站着祷告,大多是老年人。年轻人没有祈祷,只是站起来,在胸前画个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