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章 第一个月(续)(第3/6页)

“你卖的是什么?”

“我很成功,我的朋友,当我收到第一个二百……”

“卢布?”一个好奇的人抢着说,当他听到数字时,甚至打了哆嗦。

“不,我亲爱的,不是二百卢布,是二百鞭笞。卢卡,我说,卢卡!”

“有些人可以叫我卢卡,但是你,得称我卢卡·库兹米奇。”一个薄嘴唇尖鼻子的矮个不情愿地说。

“好,就依你,卢卡·库兹米奇,滚到地狱里去吧,真是白费唇舌。”

“卢卡·库兹米奇,我是你叔叔。”

“哼,我的叔叔,你下地狱去吧,我们不应该说话的!我本想对你说些好话的。好吧,继续我的故事,朋友们,我在莫斯科没有待太久,就挨了十五鞭,然后把我押解出来了。我在这里……”

“是的,押送出来了,为了什么?以后呢?”一个非常仔细聆听的囚犯说。

“少管闲事!我在解释给你们听,朋友,我为什么没有在莫斯科发财。我是非常、非常、非常想成为一个有钱人的。你们简直不能想象我有多么想,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许多人笑了。斯库拉托夫,明显是一个生动活泼的乐天派,充满着活力,或者更贴切的说法,像个丑角,仿佛把他那些闷闷不乐的同伴们逗乐是他的责任。当然,除了侮辱以外,他绝对没有得到其他的回报。他属于那种令人兴奋的特殊类型,我也许还会再来谈谈这种人物。

“是的,现在不用去猎取黑貂,只要猎取你就行了,”卢卡·库兹米奇说。“啊,看,他的衣服就值一百卢布。”

斯库拉托夫穿着又旧又破损、到处打了补丁、极其油腻的大衣。他相当冷淡,但仔仔细细地从头到脚把卢卡·库兹米奇瞧了一遍。

“头,朋友,我的头很值钱!”他回答说。“当我告别莫斯科,我还是得到了一半的安慰,我的头还在我肩上,会和我一起走。再见,莫斯科,谢谢你的洗浴,也谢谢你的自由精神!你不必去照看我的大衣,亲爱的……”

“你要我看看你的头吗?”

“是的,假如这个头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施舍来的,”卢卡又胡闹起来。“是他跟着大队经过秋明[20]时,基督给他的礼物。”

“斯库拉托夫,你在工厂学过一技之长吗?”

“他学过什么技能!他为载着鹅卵石的马车领路,”一个皱着眉头的囚犯说,“这就是他仅会的技能。”

“是的,我缝过靴子,”斯库拉托夫没有注意到说话者的讽刺语调。“但是我总共才缝过一双。”

“嗯,他们付钱给你了吗?”

“是的,我找到一个既不敬畏神又不孝顺父母的人。主惩罚他,要他买了我缝的靴子。”斯库拉托夫周围所有的人都大笑起来。

“是的,后来我又在这里做工,”斯库拉托夫继续冷静地说,“给中尉斯捷潘·费奥多罗维奇·鲍莫切夫缝过靴子。”

“嗯,他很满意吗?”

“不,朋友们,事实上他不满意。他骂得我狗血淋头,甚至用膝盖从背后顶撞我。他太生气了。哦,生活欺骗了我,监狱里的生活一点意思也没有!”

阿库丽娜的丈夫 在院子里, 他在等。

突然,他又唱了起来,并且开始跺着脚跳起舞。

“啊,这个丑鬼!”走在我旁边的乌克兰人抱怨道,眯着眼愤怒地蔑视他。

“不三不四!”另一个人用严肃和坚决的口吻说。

我真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恼恨斯库拉托夫,而且一般说来,所有有些乐趣的人,正如我在监狱里最初注意到的那些人,为什么都会受到这样的蔑视呢?起初我把这个乌克兰人和其他人的愤怒看作是一种个人的敌意,但后来我发现并非如此。这是一种不同的愤怒。他们之所以愤怒,是因为斯库拉托夫身上没有那种弥漫在整个监狱里的,污染着所有囚犯的迂腐、虚伪的尊严。总之,用他们的话来说,他是个“无用”的人。

然而,有趣的是他们并不恼恨一切快乐的人,并不对待一切快乐的人像对待斯库拉托夫那样。一个脾气好的人,只要一容忍别人欺骗自己,就会立即遭受轻蔑和侮辱,这使我更为惊愕。但也有些快乐的人不会容忍那些胡说八道,不会对任何人让步,这就迫使其他人不得不尊重他们。就在那一小群人当中,有一个就是不肯退让的那种人,其实他是个脾气很好又充满趣味的人。一开始我没有看到他这真实的一面,是往后才认识的。他是一个高大的年轻人,令人愉悦,外观很不错,脸上还带着一种滑稽的表情。大家叫他“工兵”,因为他曾经做过工兵,但现在关在特科里。关于他,以后我还有很多话要说。

然而,并非所有“严肃”的人都像那个乌克兰人那样易于冲动,不能容忍其他人的快乐。监狱里,总有几个人想显示自己的优势,炫耀自己的技能和聪明才智。他们当中的确有许多人很聪明,精力充沛,这么做确实也达到了他们的目的,也就是说,他们对自己的伙伴们有一种精神上的优势和影响。但是这些人彼此往往是最大的敌人,他们每个人有很多的仇敌。在其他囚犯面前,他们看起来很有尊严,甚至很宽容,不会作不必要的争吵。在长官面前,他们表现很好,在工作中像个管理人员,没有一个人会为了别人唱歌而找人麻烦。他们不会降低自己的身份去关注这种细节。他们和我相处都非常有礼貌,他们不太很健谈,似乎也是为了保持尊严。我也会详细谈谈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