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第四章

马克·提金斯本来是躺在那里回味他最后度过的一个美好夜晚给他的满足。或许不是最后:而只是以往的某个时候。

在黑暗的夜色中躺在那外面,天空看起来无比庞大。你会明白天上的某个地方,天堂是怎么有可能藏匿其中的。而且有的时候还静谧无比。那个时候你能感觉到地球在无尽的时空中转动。

夜鸟在头顶鸣叫着:鹭、野鸭,甚至还有天鹅;猫头鹰待在更靠近地面的地方,沿着树篱拍打着翅膀。小动物在长草里忙了起来。它们匆忙地沙沙跑过,然后停下来很久。不用说,一只兔子会一直跑,直到它发现一株诱人的车前草为止。然后它就用无声的动作啃咬上好一阵子。时不时地牛会叫上一声,要不就是一群羊——可能是被一只狐狸吓到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都会有长长的寂静……有只白鼬会寻到兔子跑过的踪迹。它们会跑,跑,跑,从长草里擦身而过,跑到长着矮草的草地上,然后一圈一圈地追逐,兔子会尖叫——一开始的时候声音很大。

在夜灯的昏暗亮光下,一群睡鼠会沿着他小屋的柱子爬上去。它们会待在那里,用小黑珠子一样的眼睛盯着他看。等兔子开始尖叫的时候,它们会背一弓,靠在一起瑟瑟发抖。它们知道那个声音意味着白……白……鼬——白鼬!很快就要轮到它们了!

他有点鄙视自己,关注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就好像是在居高临下地和个孩子说话一样。在他的美好夜晚,整个郡的牛群突然都发了狂,你能听见它们冲破树篱往山下狂奔的声音,在静寂的山谷里一连传出去好几英里远。

不!他从来不是个会在小哺乳动物和小鸟身上浪费时间和脑力的人——某某郡的动植物——不是他的菜。只有大动静才能吸引他,“在那里,上帝的声音显现了出来!”……那很有可能是真的。不可抑制的情绪。一个郡又一个郡的牛群都发狂了。整个大陆的人都发狂了。

曾经,很多年——噢,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当他才十二岁的时候,他去拜访他的祖父。他拿了把猎枪去格罗比附近的雷德卡沙洲,就在高沼地上,他放了一枪就打下来两只燕鸥,一只鹬和一只银鸥。祖父为他的枪法高兴之至——不过,自然,那一枪只是走运而已——他让人把那些鸟做成了标本,它们在格罗比的育婴室里一直留到了现在。银鸥僵硬地立在一块长了苔藓的石头上;鹬在它面前卑躬屈膝;燕鸥在空中翱翔,排成一排。也许那就是他,马克·提金斯,在格罗比留下的唯一的纪念品。在那之后很多年,更小的孩子们都习惯带有崇敬地说起“马克的猎物”。在标本背后所画的背景是班布罗城堡,泛着泡沫的海浪拍击着岸边,顶上是蓝蓝的天。从雷德卡到班布罗城堡还远得很——但那是米德尔斯堡做鸟类标本的那个家伙唯一会画的海鸟的背景。如果是云雀之类的他画的是约克山谷中的麦田;给夜莺画的是杨树……从来没听说过夜莺尤其喜欢杨树!

夜莺干扰了伟大夜晚的庄严。每年有两个月的时间,或多或少,按照季节的情况而定。他不是在贬低它们鸣声的动听。听着它们的叫声,那种感觉就好像你看到一匹好马赢了圣莱杰赛马会[319]一样。世界上没有其他的东西给人这种感觉——就好像世界上没有其他的地方能比得上清风徐徐的时候的纽马基特[320]一样,但是它们的确束缚了夜晚,在小树林深处的夜莺,就在冈宁的小屋应该在的位置旁边——大概在四分之一英里开外——当它们的声音从深深的树林里回响传来的时候,会让你想起很遥远的距离。在月光下滴着露水的树林——那里不久之前还有空袭呢!月亮会招来空袭,所以它最好不要发光……是的,夜莺会让你想起距离,就像从黄昏一直嘎嘎叫到黎明的夜鹰好似是在度量永恒的一部分一样……但是只有一部分!伟大的夜晚本身就是永恒和无限……上帝的精神在天穹中漫步。

残忍的家伙,夜莺们,它们一整夜伸长了脖子互相辱骂。在阵阵风声之间你能听见它们一直喊个不停——告诉那些正在孵蛋的雌夜莺,它们——每一个——都是好汉子,而另外那个家伙,在山下头冈宁小屋边上的,是个羽毛凌乱、长满虱子的吹牛大王……性狂暴。

听人说,冈宁住在谷地里,在一幢私自搭建的小屋里——茅草顶看起来就像鲁滨逊·克鲁索[321]的帽子。那是一个神婆的小屋。他和那个神婆住在一起,一个脸像石膏一样白的脏女人……还有那个神婆的一个孙女,因为她得了腭裂,也蠢得不行,教区就半是出于同情半是为了省钱地把她任命为山上学校的女校长。没人知道冈宁到底是和那个神婆睡觉还是和她孙女睡觉,他离开他的妻子不是为了这个就是为了那个,菲特尔沃思因此才狠狠地收拾了他一顿,还把他的农舍收走了。每周六的晚上他都用猎鞭把那两个女人统统狠揍一顿——为了教训教训她们,还要提醒她们,就是为了她们,他才丢掉了菲特尔沃思发给替他工作了三十年的农夫的农舍和每周的十先令……又是个性狂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