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七章(第3/7页)

她背后有个声音传来,“你这鸡蛋可真不少!”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声音,带着一种憋着气的紧张。玛丽·莱奥尼继续握住她的玻璃管的流嘴,把它伸进一个勃艮第酒瓶里。她已经在这个瓶子里加了一小纸包筛过的糖和非常少量的她从鲁昂一个药剂师那里买来的一种粉末。她知道,这个东西会让苹果酒的颜色变成一种深沉的棕色。她不明白为什么苹果酒一定是棕色的,但是如果它是淡金色的话,人们会觉得它不那么滋养人。她继续想着瓦伦汀,她现在肯定藏在窗前,紧张得浑身发抖,铁铅色的窗户正好开在她们头顶上。她肯定会放下她的拉丁文的书躲在窗口偷听的。

玛丽·莱奥尼身边的小姑娘已经从三条腿的凳子上站了起来,拎着一只胸口的毛几乎被拔光了的白色死鸡的脖子。她粗声粗气地说:“摆出来的都是夫人最好的红皮鸡蛋。”她有一头金发,红扑扑的脸庞,暗金色的头发上顶着一顶相当大的无檐帽,她瘦瘦的身上穿一件蓝格子棉布裙。她又继续说:“零买的话,一个鸡蛋半个克朗,要是整买,一打二十四先令。”

玛丽·莱奥尼有点得意地听着这个沙哑的声音。这个他们刚刚雇了两周的女孩看起来头脑很令人满意,买鸡蛋不归她管,而应该是冈宁的事。尽管如此,她还是清楚其中的细节。她没有转过身去,和想买鸡蛋的人说话不是她该做的事,而且她对顾客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她要想的事情太多了。那个声音说道:“半个克朗买一个鸡蛋可不便宜。这换成美元该是多少?这肯定就是我们常常听说的生产者抬高食物价格的暴政。”

“没有什么东西是用达勒[237]算的,”那个女孩说,“半个达勒是两个鲍勃。半个克朗是两先令零六便士。”

她们的对话继续着,但是渐渐在玛丽·莱奥尼的脑海里淡去了。那个孩子在和那个声音争吵着一个达勒究竟是多少钱——至少听上去是这样,因为玛丽·莱奥尼对争吵双方的口音都不熟悉。那个孩子是个好战的孩子,她用铜管风琴一样的声音指使着冈宁和细木匠克兰普。或许用锡管形容她的声音更合适,就像锡质的六孔小竖笛一样。在她没有干脏活的时候,她贪婪地读着书——她能找到的任何关于血统的书。她对上等人家出身的人尊重得夸张,但是对世界上其他任何人一点敬意都没有。

玛丽·莱奥尼觉得现在可能已经到了大桶里会出现沉渣渣滓的深度了。她往一个透明玻璃杯里放了点苹果酒,用拇指堵住玻璃管。她觉得苹果酒还很清澈,应该够再装十来瓶。随后她会让冈宁把下一个大桶的气孔塞子拔掉。她要处理四个六十加仑的大桶,已经处理完两个了。她开始感觉到累了,就算她能不畏疲劳地坚持下去,她也不是感觉不到疲倦的。她希望瓦伦汀能来帮帮她。但是那个姑娘不够坚强,而她,玛丽·莱奥尼,也承认,为了未来考虑,她最好还是休息,读读拉丁文和希腊文的书。并且避开会让人精神紧张的事情。

她给她盖了她们的四柱床上的鸭绒被,因为他们一定要把所有的窗户打开,但是女人首要的就是避开气流……瓦伦汀笑了笑说,她曾经的梦想是在蓝色的地中海边读埃斯库罗斯[238]。她们互相亲吻了一下。

她旁边的女仆在说,她一次又一次地听她父亲说过——他是个养了很多母鸡的商贩——要卖一打鸡蛋的时候,他会说“就算两个半达勒吧!”在这个国家没有一达勒,但是他们的确有半达勒。当然,海盗基德船长什么都有:他有达勒,有西班牙银币,还有葡萄牙金币!

一只黄蜂让玛丽·莱奥尼觉得很心烦,它差点就跑到她鼻子上嗡嗡作响,飞去,又飞来,绕了大大的一圈。在她刚刚灌好的瓶子里总是会有几只黄蜂在挣扎;其他的则绕着放大木桶的木台上散布的苹果酒渍转圈。它们把尾巴插进去,然后兴高采烈地膨胀起来。然而就在两天前她、瓦伦汀才和冈宁一起打着灯笼走遍了果园,拿着一把泥刀和普鲁士酸[239],把沿着小径的和在山坡上的虫穴都堵上了。她很喜欢那种经历;黑暗,灯笼里透出来的一圈光落在杂乱的草上;那种她从屋里出来了,离马克很近的感觉,然而冈宁和他的灯笼又让那些造访的灵魂不敢靠近。深夜里,她在想去探望她男人的冲动和遇到的鬼魂的可能性之间饱受折磨。这样合理吗?……女人为了她们的男人必须要受苦!即使她们忠贞不贰。

那个不幸的瓦伦汀什么苦没受过?……

就算是在所谓的她的新婚之夜[240]那天……那个时候,一切看起来都莫名其妙。玛丽·莱奥尼什么细节都不知道。像幻觉一样,兴许还有点悲剧,因为马克对此感到非常生气。她真的相信他发疯了。深夜两点,在马克的床边。他们——那两兄弟——相当粗暴激烈地对着话,而同时,那个女孩就在那发抖。但是下定了决心。那个时候,那个女孩绝对下定了决心。她不会回她妈妈家去。深夜两点……如果你深夜两点还不愿意回到你妈妈身边去,那你的确算是孤注一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