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六章

那应该是十一月十一日的三周前,在计算具体是十月的哪一天的时候他的脑子迷糊了一下。他那个时候还得着肺炎,他的脑子记不太清楚那段时间的日期,好多天都是在发烧和无聊中度过的。不过,一个人还是应该记得自己是哪天结婚的。就算是一九一八年十月二十号吧,十月二十号是他父亲的生日。当他回忆那天的时候,他会记起当时他朦胧地想他会在他父亲踏入人世的那一天离开人间,这真是奇怪。这也算是种完全的终结吧。事实上,那天也的确算是种完全的终结,一个天主教徒进到了格罗比他们自家人中间。也就是说,他那时候下定决心,即使克里斯托弗不愿意接受格罗比,他的儿子也会把格罗比当成他的家的。而到现在,那个男孩已经是个定了型的天主教徒了,腌好了,抹了油,也用华夫饼夹好了。[185]大概一个星期以前,西尔维娅把这件令人不愉快的事情捅到了他面前,给他寄了张卡片,邀请他参加他侄子的重领洗礼[186]和第一次领圣餐的仪式。让他自己吃惊的是他没有感到更多的愤恨。

他毫不怀疑正是这件事使他接受了和玛丽·莱奥尼的婚姻。大概一年多以前他告诉过他弟弟,他永远不会娶她,因为她是个天主教徒,但是他也知道,那个时候他只是在拿斯佩尔登[187]打趣罢了,就是那个写了《斯佩尔登论亵渎》的家伙,那本书预言了拥有以前天主教会的土地或者赶走天主教徒的家伙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灾难。当他告诉克里斯托弗他永远不会娶夏洛特的时候——为了迷惑别人,他在婚前总是叫她夏洛特——他非常清楚地知道他是在拿斯佩尔登的鬼魂打趣——斯佩尔登肯定死了都有一百多年了。就好像是,他一脸严肃而和气地对那个鬼魂说:“呃,老家伙。你看,你预言格罗比会遭受灾难,因为在荷兰威廉[188]来的时候你们那派有个家伙掉了脑袋,而后这片土地被赐给了一个姓提金斯的人。但是你不能就此就吓我去娶——更别说让她当格罗比夫人——一个天主教徒了。”

而他的确没有——他可以发誓,在结婚那一天——他头脑里就没有想过任何关于格罗比的灾难的事。现在,他不会这么想了,但是那个时候他想到了什么他是非常确定的。他记得仪式还在进行的时候他记起了一七四五年洛瓦特的弗雷泽[189]被处死之前说的话。在他上绞刑架的时候,行刑人告诉他,如果他向英王乔治二世做出任何臣服的举动,他的尸体就可以免于被卸成几块,插在爱丁堡的建筑尖顶上示众。弗雷泽的回答是:“国王已经要了我的头了我才不管他怎么处置我的——”他指的是现在已经不方便在起居室说起的绅士身体的一部分。因此,如果要入主格罗比大宅的是一个天主教徒,格罗比的提金斯夫人是天主教徒还是异教徒就更无所谓了。

通常来说,只要是个还有点原则的男人就不应该娶他的情人。如果他还想要有个前途,当有人发现她原来是他的情人这就可能会妨碍他,或者一个想要远大前途的家伙可能会想通过娶个好老婆来帮自己一把。就算一个人不在意前途,他也该想想一个当过他情人的女人非常有可能在结婚以后给他戴绿帽子,因为,如果她和他犯了错,那她就有可能在其他地方也犯错。但是当一个人快要完蛋的时候,就没有这样的顾虑了,他还记起,引诱了处女是要下地狱的。在这个时候或者别的什么时候同你的造物主讲和都是一样的。永远可是个很长的字眼,而据说上帝是不喜欢没有受到祝福的结合的。

再说了,虽然关于结婚的事情她从来没有说过一个字,这很有可能会使玛丽·莱奥尼高兴起来,而且肯定会给西尔维娅添堵,她肯定还在指望着当上格罗比的提金斯夫人呢。同时,不用说,这样也会让玛丽·莱奥尼更安全。不管怎么看,他给他情人的很多东西都可能是那个婊子渴望的。不论是他还是克里斯托弗的生命都值不了什么,而如果被卷进大法官法庭[190]的官司可是件非常昂贵的事情。

他也知道自己心头一直为玛丽·莱奥尼留有块柔软的地方,否则他就不会给她起那个在公开场合使用的夏洛特的名字。如果有任何和她结婚的可能,男人会给他的情人另起一个名字,这样等他娶她的时候看上去好像是娶了另一个人。玛丽·莱奥尼·里奥托尔看上去和随口而出的夏洛特不一样。这样能让她有更好的机会面对外面的世界。

所以,这样也不错。这个世界已经在变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说他不应该和它一起变……而且,他也没能瞒过自己,他也已经开始变了。时间变得越来越漫长了。当他有天浑身湿透从一场战争期间他们不得不用来凑数的愚蠢的本地马会上回来的时候,他就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在他身上了,因为,在玛丽·莱奥尼服侍他上床躺下之后,他想不起一匹赢了一场不重要的让步赛的赛马的血统了。玛丽之前的确给了他不小的一杯掺了黄油的朗姆酒,这有可能让他的脑子不是很清楚——但是,尽管如此,不管喝没喝朗姆酒,这样的事情这辈子没有在他身上发生过。而现在他连那匹赛马和那场赛马会的名字都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