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三章(第3/6页)

那个穿着闪光裹腿和衣服的男孩——他没戴帽子,一头闪光的金发,还有神采奕奕的脸颊——高声喊道:“我说,妈妈,我可不喜欢这样偷看!”几匹马动了动,挤来挤去。

你看,他们不喜欢这样偷看,赶紧走开。那些马慢慢地朝山上去的时候农民都匆匆走开了。要是老爷、夫人们盯上了你,他们照旧可以收拾你。这片土地适合所有的小老百姓——不管用哪个词来代表小老百姓——就是说得好听而已。他们手头捏着警察,捏着看猎场的人,也捏着你的小屋和生计。

冈宁从马厩旁边的果园门走了出去,冲着小霍格本大声呵斥说:“喂,你别赶那头母猪。它和你一样有权利上公地去。”

那头大母猪犟头犟脑地走在小霍格本矮壮的身躯前,他在它后面嘶嘶呀呀地叫着。它扇了扇大耳朵,左右嗅了嗅,俨然一尊不可打动的黑色塑像。

“让你们家的猪离我们的瑞典芜菁远点!”小霍格本在他的呵斥声中吼了回来。“它一天到晚都待在我们的四十英亩地里!”

“让你的瑞典芜菁离我们的猪远点!”冈宁嚷了回去,大猩猩一样的长臂摇来摇去像在打旗语一样。他朝公地走过去。小霍格本从坡上走下来。

“你该像其他人一样把猪圈起来。”小霍格本威胁说。

“在公地上跑来跑去的人应该被圈出去,不是圈进来。”冈宁威胁说。他们面对面站在软软的草皮上,扬着下巴互相威胁着。

“爵爷把地卖给了上尉,可没把用公地的权利也卖给他,”那个农夫说,“问问富勒先生就知道了。”

“老爷不会把地卖给提金斯家却不给他们用公地的权利,就像你不能卖了牛奶却不卖喝牛奶的权利一样。问问斯特吉斯律师就知道了!”冈宁坚持着。小霍格本说他要把砒霜拌到芜菁根里。冈宁说要是他这么干了,就等着去刘易斯市的监狱里蹲七年吧。他们继续着这场无休无止的争吵,这种争吵常常在不是上等人但习惯欺负手下农夫的佃农主和绅士家的在自己的阶级和农夫中都有些人气的亲随之间发生。他们之间唯一的共识就是不相信有过一场战争。战争本来可以赋予佃农主全副小暴君的权力,它也应该赋予绅士们的管家同样的权力。那头母猪在冈宁脚下哼哼着,抬头等着冈宁通常都会洒下的玉米粒。这样做,不管母猪在公地上跑出多远,你叫它们的时候它们都会跑到你跟前。

从上山的硬路上——提金斯家的地顺着山坡一直上延到的树篱那里——乡下人眼里打扮奇奇怪怪的那位老妇人骑着马下来了。她认为自己是——不是从血缘关系,而是从道德认同的角度——曼特农夫人的后裔,所以她穿了条带裙撑的灰色骑马长裙,戴了顶灰色三角毡帽,手里拿着条绿粗革马鞭。她瘦削的灰色脸庞上满是倦意,又满是威严,她帽子下面的头发扎成一个发髻,灰得发亮,戴着无框夹鼻眼镜。

这座花园建在陡峭的山坡上,海卵石铺成的小径从花园的一头曲曲折折蜿蜒到另一头,小径是橙色的,因为最近才铺过沙子。她在树间小心翼翼地走来走去,像极一只篱雀,轻快地跑出一段距离,然后停在那里,等那个打着闪亮裹腿的男孩面无表情地超过她。

她说想起年轻时候造下的罪孽会带来这样的报应就让人害怕。这该让她年轻的同伴好好想想,一辈子到头来住在这么个偏僻地方,没有汽车根本就到不了这里。昨天,她自己的德拉鲁-施奈德[120]就在来这里的山路上出了故障。

那个男孩身形瘦削,但是宽大的脸颊红得发亮,长着一头棕色的头发,打着确确实实闪着光的裹腿,还系一条有红白条纹的绿色领带,脸上一时显得很忧郁。不过,他还是不乐意地开口说,他觉得这么说可不太公平。再说了,成百上千辆汽车都爬上了那座山,否则那些人要怎么来买旧家具?他先前就告诉过德·布雷·帕佩夫人,德拉鲁-施奈德的化油器就是个废物。

但帕佩夫人坚持说,就是那样的,一想起来就可怕。她迅速转过另一个之字拐弯,然后停了下来。

她说,这些守旧乡野的可怕之处就在那里。为什么他们从不汲取教训呢?比如说这里有两位出身于伟大的家庭,格罗比的提金斯家——古老的宁静停留之地[121],一个因为他年轻时造下的罪孽而落到一种毫无疑问的可怕境地,另一个则要靠卖旧家具谋生。

那个年轻人说帕佩夫人说错了,她一定不能相信他妈妈向她暗示的东西。他妈妈没什么问题,但是她暗示的东西并非事情的真相。如果他想把格罗比庄园租给德·布雷·帕佩夫人,那是因为他讨厌大排场。他伯伯也讨厌大排场。他嘟囔了两声,然后接着说:“还有……我父亲也是!”再说了,这样说不公平。他有双温柔的棕色眼睛,现在他的眼前浮起了层雾气,他的脸也变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