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二章(第6/6页)

在她站着忙碌了四天三夜终于在一张带圆罩的椅子上沉沉睡去的时候,他的确没有闲着。她不会把马克的身体交给除了他弟弟以外的任何人。现在这个弟弟跑过来告诉她不用担心,在说话的当儿,他紧张地呼吸着,急促地喘着气……这两兄弟的肺都不好!他喘着气过来告诉她不要因为在她男人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个教士、一个律师以及一个律师的书记员而担心……这些穿着黑袍的人是带着遗嘱表格和圣油来侍奉死亡的。在她休息的时候这里有一个医生和一个管氧气罐的人。这真是在生活中陪伴着我们的秃鹫们的一次漂亮集会。

她马上就哭了出来。毫无疑问,这就是让克里斯托弗紧张的原因——预料到她会大声哭出来,在这个空袭的间隙,在黑暗、沉寂的伦敦。在这样的沉寂中,在睡眠降临到她穿着睡裙并因而稍显笨拙的身体上之前,她听到了克里斯托弗在走廊里打电话的声音。她突然想到,他也许是在提前通知殡仪馆工作人员[106]!……于是,她开始尖叫起来,在死亡即将降临的时候,你会不可抑制地发出的那种声音。但他慌慌张张地安慰着她——听上去就像是莫里哀剧院宣传板上的西尔万先生[107]!他说的就是那种法语,声音沙哑低沉,在夜色的阴影里……向她保证,那个教士是来主持婚礼的,带着一张坎特伯雷大主教[108]签发的证书,那时候在伦敦花三十英镑就能从兰柏宫买到一张。它随时能帮你把任何女人变成合法妻子。律师来这里是因为有份遗嘱需要重新签字。在这个古怪的国家,结婚会让之前的所有遗嘱失效。克里斯托佩尔[109]就是这样向她保证的。

但是,如果要这么着急的话,那就说明有死亡的危险。她以前常常猜测他会不会在临死的时候因为罪恶感而和她结婚。一副浑不在意,就像那些脾气暴躁的大爵爷和上帝讲和的样子。她在沉寂、黑暗的伦敦尖叫着,夜灯在盘子里颤了颤。

克里斯托弗嘶哑地说,在这份新遗嘱里,他哥哥留给她的遗产翻倍了。如果她不愿意住在格罗比的孀居别屋[110],还有给她在法国买幢房子的安排。一幢路易十三时代的孀居别屋。这就是他说的安慰人的话。他装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这些英国人。但是,也许他们真的不会在你的尸体尚温的时候就席卷你的橱柜和衣橱!

她尖叫着说他们可以把他们的结婚证书和遗嘱表格统统拿走,只要能把她的男人还给她。如果他们让她给他喂草药茶,而不是……

她的胸口起伏着,冲着那个男人的脸大叫:“我发誓,等我当了提金斯夫人,而且有法律权力的时候,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些人都赶出去,然后给他喂浸过罂粟壳和椴树花的药茶。”她以为会看到他脸上一颤,结果他说:“看在老天的分上,就这么做吧,我亲爱的嫂嫂。这有可能救了他和这个国家。”

他这么说可真蠢。这些家伙有太多的家族骄傲了。马克只不过是在负责交通运输而已。好吧,也许那个时候交通运输是件重要的事情吧。不过,很可能是克里斯托弗·提金斯,高估了马克·提金斯,到底有多不可或缺……那应该是在休战前三周或者一个月。那真是段黑暗的日子……不过,他是个好弟弟。

在另一个房间里,在那个头戴牧师帽[111],穿着整齐的牧师[112]念完经书后,正签文件的时候,马克打手势让她低头靠近他,然后吻了她。他小声说:“感谢上帝,还有一个提金斯家的女人既不是妓女也不是婊子!”他痛苦得皱了一下眉。她的眼泪落到了他脸上。第一次,她说了:“我可怜的男人,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克里斯托弗叫住她的时候她正急着离开房间。

马克说:“我很抱歉,还要给你添更多的麻烦……”用的是法语。他以前从来没有用法语和她说话。婚姻让一切不同了。出于对他们自己和社会地位的尊重,他们会礼貌地和你说话。你也可以自由地把他们叫作可怜的男人[113]。

还得再举行一个仪式。一个下脸颊铁青,看起来像刚刚穿好衣服的老囚犯的人带着他那本办公室登记簿一样的书走了出来。他又让他们结了一次婚。这次是民事婚礼。

就是那个时候,她第一次知道了另外一个提金斯家的女人的存在,克里斯托弗的妻子——她都不知道克里斯托弗有个妻子。她为什么不在那里?但是马克的胸膛困难地起伏着,带着好不容易保持的礼貌告诉她,他特意夸大了婚礼的正式程度,就是因为担心如果他和克里斯托弗死了,她,玛丽·莱奥尼·提金斯,可能会受到某个西尔维娅的刁难。那个婊子!……哼,她,玛丽·莱奥尼,才不会害怕面对她的弟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