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一章(第5/5页)

就这样,因为他的馈赠使她满心感到他们的富裕和重要所带来的快乐,他就逐渐在她面前变成了神,他可以保佑你——同样也可以惩罚你——这一切都难以捉摸。在他把她从埃奇韦尔路[56]的老阿波罗剧院门口带走后的很多年里,她都对他有所怀疑。因为他是个男人,而男人本性里就只会用背叛、淫欲和刻薄来对待女人。现在她觉得自己是一位神祇的伴侣,安安全全,免受命运邪恶算计的影响——就好像她坐在朱庇特的一只雄鹰的肩头上,就在他的王座旁边。我们都知道神灵有时会选一个人来陪伴他们:当他们这么做的时候,被选中的人真的是非常幸运。她觉得她自己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即便是中风了,他也没有让她觉得他失去了无处不在、不可捉摸的能力,她也没法让自己不再坚信:如果他想,他就可以说话、走路,完成海格力斯[57]那样的大力士才能完成的壮举。她没办法不这么想,他眼神的力量并没有消减,那仍是一个骄傲、有活力、警惕而威风的男人的黑暗眼神。就连中风本身和它发作的神秘都只是使她潜意识里的信念更加坚定。中风发作的时候是如此的平静,虽然那几位被叫来诊断的自以为是的——但在她看来,近乎愚蠢至极——英国内科医生一致认定,他躺在床上的时候肯定经历了什么激动的事情,但是这也没有改变她的任何想法。事实上,就算她自己的医生,德鲁昂-鲁奥医生,也非常确定、非常专业地证明这是一例非常典型的突发性偏瘫,虽然她的理智接受了他的结论,她潜意识的本能没有任何变化。德鲁昂-鲁奥医生是个有理智的人,他能指出卡齐米尔-巴尔先生的雕塑在解剖结构上的准确,也同意只有对手的阴谋才能阻止卡齐米尔-巴尔先生成为国家美术学院的院长。那么他就是个有理智的人,而且他在街区的法国商人中有很高的名望。她自己从来不需要医生的关照。但是如果你需要找医生的话,你很自然是去找一个法国人,然后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尽管口头上说相信其他人,但事实上,对她自己来说,她没有办法在自己的内心深处[58]说服自己。实际上,即便是她表面上表现出来的信服也是好几次争吵之后才有的。她不光是向德鲁昂-鲁奥医生指出,她甚至觉得她有义务向那些除了这个原因她不会与之说话的英国医生指出,躺在她床上的是一个北方人,从约克郡来的,那里的人脾气倔强得让人难以想象。她要求他们考虑一下,在约克郡那里,兄弟姐妹,或者别的什么亲戚,可以在同一栋房子里住上好几十年,但是彼此从来不说一句话。她还指出,她知道马克·提金斯是个决心异常坚定的人。这是她从他们大半辈子的亲密生活中学到的。比如说,她从来没办法让他多吃或者少吃哪怕一盎司的东西,或者摇摇胡椒罐子来调味——在她给他做饭的这二十年里,一次都没有。她恳求这些绅士考虑,可能是因为休战的条件是如此不堪,以至于像马克这样一个意志坚定、脾气古怪的人决定抽身离开,永远断开和人类的所有联系,而如果他真的是如此决定的话,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动摇他的决心。他说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部里的一个同事正在给她打电话,告诉她停战的条件具体是什么,好让她转告马克。听到这个消息,她只能扭过头去告诉他,他在床上说了什么话——那时他刚从双肺肺炎里恢复过来——那句话到底是什么她没法准确地重复。她基本确定它的大意是——用英文说的——他再也不会说话了。但是她意识到自己的好恶足以让她听错。她觉得她自己——在听到协约国不准备追杀德国人到他们国境的时候——她自己也觉得,她想对电话那头的高级公务员说,她再也不想同他以及他的民族说一个字。这是她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不用说,这也是马克心里的第一个念头。

她就这样恳求着医生。他们几乎没有听她说话,她也意识到这很有可能是因为她作为没有任何法律保障的长期伴侣的尴尬地位。在他们眼里,她陪伴的男人已经不能再继续保护她了。她一点都不恨这个,这就是英国男人的本性。那个法国人自然是恭顺地听着,甚至微微弯了弯腰。但是他带着一种充耳不闻的顽固说,夫人必须要考虑到,刚才对中风的情境的描述只能让人更加确定这就是一个中风案例。而且对她来说,身为一个法国女人,这种说法看起来一定是不可信的。因为法国就是在胜利关头被自己的盟友出卖了,这就是犯罪,这样的消息简直让人更情愿面对世界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