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中 第一章(第8/10页)

照明弹枪往下指,让人注意到他的小脚旁边其实蜷着一堆圆柱形的死掉的穿着卡其布的肢体。不需要什么巨响声中的空当你就能明白他的装弹手死在了那里。提金斯打着手势,把照明弹枪从他的手里抢过来,让这个尉官——他刚从英格兰过来两天——明白过来他应该去找点酒喝一杯,还要找几个担架兵来,因为那个人可能还没有死。

不过,他死了。当他们稍微挪动他,以便给提金斯巨大的靴子腾地方的时候,他的胳膊掉在烂泥里,本来盖在他脸上的头盔翻面朝天。他就像个人体模型,不过没有那么僵硬,还没冷。

提金斯像埃文河畔诗人[89]孤独的雕像一样立着,因为给他搁手臂的台子太低了。战地交响乐队现在开始演奏起所有的铜管乐器、所有的弦乐器、所有的木管乐器、所有的打击乐器。乐手们把装着马掌的饼干罐子扔来扔去,他们把一袋一袋的煤炭倒在破口的铜锣上,他们推倒了四十层高的钢铁大厦。歌剧交响乐的渐强有多滑稽这就有多滑稽。渐强!……渐强!渐渐渐渐渐强……一定是英雄就要登场了!他没有!

还是像正在沉思如何创造,比如说,科迪莉娅[90]的莎士比亚,提金斯靠在自己的架子上。时不时地,他会扣动那把大手枪的扳机;时不时地,他会把枪把靠在堑壕的上沿,再把一发照明弹塞进去。如果有一发卡住的时候,他就再拿一发。他发现自己维持了一段相当稳定的照明。

英雄来了。自然,他是个德国佬。他冲了过来,手脚并用,像只大山猫。他撞到了背墙的上沿,掉进堑壕里砸到了死尸上,双手搭在眼睛上,又蹦了起来舞蹈着。提金斯故意地抽出了他的大堑壕刀,而不是左轮手枪。为什么?屠夫的本能?或者是试着想象他自己是和一群埃克斯莫尔的猎鹿犬在一起。那个人,从背墙上沿弹开的时候,肩膀重重地撞上了他。他被激怒了。看着那个手舞足蹈的德国佬,他举刀对着他,试图想起“举起手来”用德语怎么说。他想那应该是Hoch die Haende!他在找德国佬肋部有什么好地方。

他的外语冒险最后证明是多此一举。那个德国人把双臂一扬,他的——打得稀烂!——脸朝向天空。

总得那么戏剧化,弗里茨表兄[91]!太戏剧化了,真的。

他倒了下去,垮进了他肮脏的靴子里。糟糕的靴子,都是皱巴巴的,到小腿肚都是皱的!但是他没有说“皇帝万岁”[92],或者“德意志高于一切”[93],或者任何永别的话。

提金斯又放了一发照明弹,重新在枪里装了一发,然后,他蹲在那个德国人脑袋上,大腿下侧都泡在了泥里,双手的手指摸在他脑袋下面。他能感觉到大声的呻吟给他的手带来的激动。他松开了手,犹犹豫豫地摸起了他的白兰地酒壶。

但是交通壕的另一头有一堆糊满了泥的人。巨大的声响小了一半。那是来抬尸体的担架兵。还有那个小得出奇的阿兰胡德斯和他的新装弹手……那时他们还没有这么缺人!叫喊声顺着堑壕传了过来。不用说,还有别的德国佬混进来了。

声响小得只有三分之一了。颠簸的渐弱。颠簸!一袋一袋的煤炭继续带着规律的节奏顺着楼梯滚下来,相比而言,血腥玛丽[94]的声音更无规律,就在堑壕的背面,或者感觉是这样。你可以打个比方,它的声音震动了整个剧院,还有其他的海军大炮或者别的什么大炮,在不知道的地方。

提金斯对担架兵说:“先把那个德国佬送走。他还活着。我们的人已经死了。”他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虽然在脑袋的位置上有一摊东西,但是他没有了脑袋,在弯腰蹲在德国人头上的时候,提金斯已经发现了,他没有你能叫得上脑袋的东西。那是怎么回事?

阿兰胡德斯回到了他在堑壕顶旁边的位置,他说:“你太他妈冷静了,长官。太他妈冷静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刀抽得那么慢的!”他们看到了那个德国佬跳的整场肚皮舞[95]!那个可怜的家伙一直被好几把步枪和这个年轻人的左轮手枪指着。如果不是担心会打到提金斯,他们本来有可能会再朝他多开几枪。好几个德国人在不同的位置跳进了这个区域的堑壕里,就跟三月兔[96]一样疯!那个家伙两眼都中了枪,这个事实让小个子的阿兰胡德斯尤其害怕。他说,想到自己会瞎掉,他就会发疯。因为要是他阿兰胡德斯的美貌不再,巴约勒一个茶店里的姑娘就会被威尔特郡步兵团一个叫斯波福斯的家伙抢走。一想到这个,他绝对连说话都带上了哭腔,然后他告诉了提金斯,上头认为这次是假警报,他的意思是这是一次佯攻,想要把不知道在何处的主攻方向的部队调走。那么,肯定有个别的什么地方打得尸横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