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二章(第10/13页)
这个咬字不清、没什么用的家伙——他是个很细心的参谋官,否则坎皮恩不会派他到这种地方来的!——准备把他自己变成坎皮恩将军的翻版。外形上,他的穿着打扮尽可能接近将军本人,还有声音也一样——他的咬舌音并不是他自己的独创,而是模仿了将军轻微的结巴——最如出一辙的是他不完整的句子和观点……
现在,如果他说“你看,上校”,或者“你看,列文上校”,或者“你看,斯坦利,我的孩子”——因为无论他们有多亲密,一位军官不能对他的上级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你看,列文”——那么如果他说,“你看,斯坦利,你是个傻瓜。坎皮恩说我不靠谱,因为我有点脑子,这并没有错。他是我的教父,自从我十二岁开始他就这么说我了,我左脚跟里的脑细胞都比他整个理得很漂亮的头盖骨里的多。但是如果你也这么说,就是鹦鹉学舌了。你自己并不是这么想。你甚至想都不想。你知道我很笨重,风一刮就缩得很矮,还喜欢自作主张……但是你也很清楚,我跟你一样在细节上很注意。我该死的视力也很好。你永远不会看到我卡在任何一份报告上的。你负责处理报告的中士可能会,但是你不会。”如果提金斯对这个多嘴多舌的家伙这么说,会不会超过了一个负责分遣队的军官对他的参谋官上司所应该说的话?虽然这不是在阅兵队列里,他们的谈话也是私下进行的。在队列之外,在私人谈话里,国王陛下的可怜军官们都是一样的……绅士们受到国王陛下的委任,在这种情况下就没有那些相较更高的军衔和所有那些!废话!……但是就算不在队列里,这个法兰克福卖废品的后代怎么能跟他,格罗比的提金斯,相提并论呢?他本来就比不上他,更别提社交方面了。如果提金斯打他一拳,他就会死掉;如果他稍稍嘲讽列文两句,列文就会瘫软下来,一个慌慌张张的老犹太人就会从他仔细打扮好的非犹太人外表下显露出来。他射击比不上提金斯,骑马也比不上,在拍卖喊价的时候也一样。该死的,为什么他,提金斯,一点都不怀疑自己水彩画也能画得比他好……而且,说到报告,他可以承受五六道新下达的、互相矛盾的陆军委员会指令,并且理出要点,再在此基础上写好十二道正确的命令,而这时列文才咬着舌头说出第一道命令的日期和编号……他曾经这样做过几次,就在一间装饰得好像一个法国才女的沙龙的房间,列文在那里的驻防部队总部工作。他曾经在列文因为他和德·贝耶小姐的下午茶必须得推迟而大惊小怪气得冒烟的时候,替他写了他该死的命令,还替他卷好了他精美的胡须……德·贝耶小姐,由老萨克斯夫人陪伴着,在墙壁上挂着蓝灰色壁毯的、配有扑粉用的盥洗室的、十八世纪风格的八边形房间里,坐在烧着干净木材的火边,用价值连城、没有把手的瓷杯喝着茶。淡色的茶汤,稍带点肉桂味!
德·贝耶小姐是个普罗旺斯人,高个子、深色皮肤、面色红润。她并不壮硕,但是个子很高,动作悠缓,残忍。她蜷缩在深深的扶手椅里,对列文说着最伤人、语速最缓慢的话,看起来好像一只白色的波斯猫,迟疑地伸出一只张开的爪子,尽情享受着。她长着非常细的鹰钩鼻子,眼睛明显地向上斜着……很像日本人……她还有一大堆像送葬队一样的亲戚,以法国人的方式挤在一起。她的一个哥哥是法国元帅的司机……一种贵族的逃避责任的方式!
算上这些,很明显就算不在队列里,你也很有可能在社交方面和一位上校参谋不相上下;但是你绝对不要显示出你比他优越,尤其是在智力方面。如果你自己当着一位参谋官的面揭示出他是一个傻瓜——你可以随便说多少遍,只要你不证明这件事就行!——可以确定,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惹上麻烦,而且理由充分。脑子过分机灵并不是英国人的特点——不,这绝对是反英国人的特点的。然而校级军官的职责是让军队尽量显得具有英国人的特点,所以一位参谋官会以非常可信的方式,把火撒在部队里这样的部下头上的。你永远别想乱糟糟的司令部准尉会处理你的报告。直到你被逼得焦急万分,到最后要么你被硬塞去,要么你祈求老天保佑自己被转到整支军队中其他任何一支队伍里……
这事情很糟糕,是过程糟糕,不是结果糟糕。总的来说,提金斯不介意他在哪里,做什么,只要他待在英国境外就行。晚上,他在海峡另一头辗转反侧的时候,想起那个国家的事情,心里就难以承受,然而,他还是很喜欢老坎皮恩,相比其他任何队伍,宁可待在他的队伍里。他的参谋是个很不错的家伙,你所能接触到的最好的——如果你必须得跟自己人打交道的话。所以,他仅说一句,“你看,斯坦利,你是个傻瓜。”然后就把话茬撂在那里,并没有证明这句断言正确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