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二章(第12/13页)

他对那个人说:“你来这里之前跟你母亲在多伦多告别过了,不是吗?”

那个人说:“不,长官。”他已经七年没有见过他母亲了。战争开始的时候他在奇尔库特[28],过了十个月都没有听到关于这场战争的消息。然后他立刻在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参了军,直接被送去了奥尔德肖特,做铁道方面的工作,加拿大人在那里有一个在建的基地。直到到达了目的地,他才知道他的哥哥们死了,而他的母亲,被这消息打击到卧床不起,没有能在他们兵团经过的时候赶到多伦多。她住在多伦多附近六十英里左右的地方。现在她奇迹般地下了床,并一路赶到这里来。一个寡妇,六十二岁,非常虚弱。

提金斯意识到,像他一天会意识到十次的那样,他这样想到瓦伦汀·温诺普是十分愚蠢的。他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在什么样的环境里,甚至都不知道在哪栋房子里。他认为她和她母亲不会继续待在贝德福德公园那间狗屋里。她们会过得比较舒服的。他的父亲给她们留下了一笔钱。“这很荒谬,”他对自己说,“一直想着一个你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的人。”

“你不能在警卫室旁边的营地大门见一下你母亲吗?”他对那个人说。

“那就说不了太多告别话了,长官。”那个人说,“她不能进营地,我也不能出去。我们很有可能得在哨兵的鼻子底下说话。”

提金斯对自己说:“见面说话只能说上一分钟左右,多么荒谬可怕!你们见面说话,然后在第二天的同一时间,就什么也没有了,还不如不见面或者不说话。”但他只是想到和瓦伦汀·温诺普见面一分钟这个荒唐又美好的点子……她不能进营地,他也不能出去。当着哨兵的面说话,这很有可能……这就已经让他闻到了报春花的香气。报春花,像温诺普小姐一样。

他问准尉副官:“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考利疑虑地张着嘴,像一条鱼一样喘着粗气。

提金斯又说:“我猜你母亲没什么力气站在这冷天里。”

“一个很像样的人,长官,”准尉副官吐出这几句话,“最好的几个之一。他不惹麻烦,有完美的操行记录,受过非常好的教育,战前是个铁路工程师,当然,他是自愿参军的,长官。”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提金斯对那个人说,“自愿参军的人当逃兵的比例和德比人[29]或者那些被迫入伍的人的一样多。你知道如果你没跟着分遣队出发会有什么后果吗?”

那个人冷静地说:“是的,长官。我很清楚。”

“你知道你会被枪毙吗?这后果就像你现在站在这里一样板上钉钉,而且你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

他想知道瓦伦汀·温诺普,这个热心的和平主义者,如果听到他这么说,该会怎么想。但这么说话是他的职责,他做人的职责,而并不仅仅是他的军事任务。就像医生的职责是警告一个人,如果他喝了被伤寒杆菌污染了的水会得伤寒一样。但人们是不理性的。瓦伦汀也不理性。她会认为,告诉一个人他可能会被行刑队射杀是很残酷的。他想到,为瓦伦汀·温诺普会怎么想他或者不会怎么想他而烦恼是毫无意义的,喉咙里猛然发出一声叹息。毫无意义。毫无意义。毫无意义……

幸好,那个人向他保证,他非常清醒地知道,如果他逃走的话会遭到怎样的惩罚。准尉副官听见提金斯的话用一种令人敬佩的吹毛求疵的语气对那个人说:“你看看,你看看!没听见长官怎么说的吗?永远不要打断一位长官。”

“你会被枪毙的,”提金斯说,“在黎明。真的就在黎明。”为什么他们在黎明枪毙犯人?要让犯人知道,他们不会让你看到太阳再次升起的。但是他们给那些人吃药,所以他们就算看到了太阳升起也不会知道;都捆在椅子上……这对行刑队来说真的还要更糟糕。

接着他又对那个人说:“别认为我在侮辱你。你看起来是个很像样的人,但是非常像样的人也会擅自离队。”

他对准尉副官说:“给这个人两小时的通行证,去,不管那个小酒吧叫什么。我们的分遣队两小时之内不会出发,对吗?”然后他对那个人说:“如果你看到你的分遣队经过酒吧门口,你就跑出来钻进去。飞奔出来,你知道。你永远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周围挤得紧紧的观众发出一阵嘟囔声,混着喝彩和对走运的伙伴的嫉妒之情,他们专心致志地看着这小小的戏剧性事件……观众们都瞪大了眼睛,卡其布显得那么黯淡苍白……他们几乎要鼓起勇气鼓掌了,但是担心瓦伦汀·温诺普会不会鼓掌是毫无意义的……而且他也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回来。很有可能根本没有所谓的母亲,而是个姑娘。这个人也很有可能会逃跑……这个人直直地盯着你的眼睛。但是强烈的激情,就像对做逃兵的激情——或者对一个姑娘的感情——会让你控制住眼部的肌肉。在强烈的情感面前,这是件小事!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在审判日是会盯着上帝的脸撒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