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第一章(第4/15页)

这个老人十分喜爱提金斯——而西尔维娅惊讶地发现,提金斯并不讨厌这件事。如果提金斯在的话,老人会过来喝茶,会在这里待上好几个小时谈古董家具。提金斯听着,不说话。约翰爵士会一遍一遍地对提金斯夫人详细阐述。太不可思议了。提金斯完全只凭直觉,一件东西拿来看一眼,然后他就开口还价。按约翰爵士的说法,家具行当最了不起的壮举之一就是提金斯是如何为莫伊拉夫人买那件海明威写字台的。提金斯以那种很不讨喜的方式花三英镑十先令在清仓甩卖会上买的,然后告诉莫伊拉夫人这是她所能拥有的最好的家具了。莫伊拉夫人和他一起去的那次甩卖会。其他的经销商看都没看它一眼,提金斯当然也没有打开它看。但在莫伊拉夫人家,把眼镜快要戳进上着釉的家具的上半部分的约翰爵士把鼻子伸到由铰链拴着的一小块黄色木板上,上面刻着签名、姓名和日期:“Jno.海明威,巴斯,一七八四。”西尔维娅记得这些细节,因为约翰爵士跟她说了太多遍了。那是一件家具界寻找了很久的丢失藏品。

因为这次丰功伟绩,老人似乎爱上了提金斯。他也爱西尔维娅,这一点她知道得很清楚。他在她身边扑腾着翅膀晃来晃去,以各种棒极了的娱乐来取悦她,他是唯一一个她没有拒绝的男人。据说他有一间伊斯兰式的闺阁,在布莱顿还是什么地方的一栋巨大的房子里。但他给提金斯的爱是另外一种,那种老年人给他们可能的继任者的有些可悲的爱。

有一次,约翰爵士来喝茶,很正式且有些严肃地宣称这是他的七十岁生日,而且他已经饱经沧桑。他严肃地提出提金斯应该和他合伙,他死后还要把生意留给提金斯——当然,不包括他的私人财产。提金斯友好地听着,问了一两个关于约翰爵士提出的安排的细节问题。然后他用那种他偶尔对美丽的女人才使用的爱抚的声音说,他不认为这件事可行。这件事涉及太多肮脏的钱了。作为一个职业来说,这比他的政府公职要适合他得多……但这件事涉及太多肮脏的钱了。

再一次,出乎西尔维娅的预料——但男人都是奇怪的生物!——约翰爵士似乎觉得这一反对非常可以理解,虽然他心有不甘地听着,微弱地提出抗议。他松了一口气,欢快地走了。因为,如果他没法拥有提金斯,他就是没法拥有提金斯。他邀请西尔维娅共进晚餐,他们会吃些非常奇妙也非常令人恶心的菜,菜单上定价都是两个几尼一盎司。就这样的东西!晚饭期间,约翰爵士以唱她丈夫的赞歌的方式取悦她。他说提金斯那么好的绅士不应该被浪费在古董家具交易这种职业上,因此他没有坚持。但他向西尔维娅暗示道,如果提金斯真的碰上急需钱的时候……

西尔维娅偶尔很急切地想知道为什么人们——像他们有时候会做的那样——告诉她她丈夫有很出众的才能。对她来说,他只是莫名其妙。他的举止和观点在她看来只是任性的结果——像她自己一样,而且,因为她知道她自己大部分的表现说到底都是自相矛盾的,她抛弃了常常考虑他的事情的习惯。

但她渐渐地、隐约地开始感受到提金斯,至少是他一如既往的性格和非同一般的生活常识。她这么想是在她意识到他们搬去律师学院其实是一件社交上的成功,也很适合她的时候。当他们在罗布施德讨论生活里要发生的变化时——或者说当西尔维娅毫无保留地向提金斯的每一项规定屈服的时候!——他几乎完美地预测了将来,但是她最惊讶的还是对她母亲的表亲的歌剧厅包厢的安排。他告诉她,在罗布施德的时候,他没有打算干预她的社交层次,他也说服自己他不需要这么做。他真的考虑了很久。

她没怎么听他的。她觉得,第一他是个傻瓜,第二他真的是打算要伤害她。她也承认他多少有些权利这么做。如果在她和另一个男人跑了以后,她还要让这个男人向她提供他的名誉和保护,她就没有权利反对他提出的条件。她对他唯一的报复就是镇静地活下来,让他知道失败的羞愧。

但是在罗布施德他说了一堆在她看来毫无意义的话,一堆预言混着政治评论。那时候的财政大臣在给大地主们施加压力,大地主们回应以节俭排场,关闭他们在城市的宅邸——不用做得很过分,但足够展现出强有力的姿态。这样一来,男仆和女帽制造商就都发出了不小的抗议。提金斯夫妇——两边都是——大地主阶级,他们也可以关掉梅费尔的房子,住到荒郊野外去摆个姿态。要是他们把荒郊野外弄成从里到外舒舒服服的就更好了!

他问她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她妈妈的表亲,严肃、大气的鲁格利。鲁格利是个大地主——几乎是最大的地主了,不论是对依靠他生活的人,还是对他的远亲,他都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地主。提金斯说,西尔维娅只要告诉公爵[186],是大臣的勒索逼着他们这么做的。但因为他们这么做部分也是为了抗议,公爵几乎会把它当作是对他本人致敬的一件事。即使是作为抗议,他也不可能关闭麦斯堡的别墅,或者节省他的花销。但是,如果他更谦微的亲戚热情地这么做了,他几乎可以肯定他会补偿他们的。而鲁格利善意的行为和他这个人一样大气。“我不怀疑,”提金斯说,“他会把那个鲁格利包厢借给你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