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2/6页)

“不,你为什么这样说?”

“你一定认为我是个歹徒恶棍,只不过你不想贸然说出罢了。你跟你心中的恶意斗得也太厉害了。”

“人人都这么说。仿佛你就不应该有好评似的。我决不会说我是个圣人,可是我尽量尊敬别人。”

明托奇恩说,“如果把这当回事的话,我当一天律师所看到的,要比你所能想像到的还要多。相比之下,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只不过是儿戏而已。我早上醒来,就得问自己,‘在希姆尔告希姆尔的案子里,是谁在坑谁?到头来吃亏大的是谁?是从跟人通奸的妻子那里带走孩子的丈夫?是要她放弃孩子以免引人物议影响他事业的情夫?还是愿为情夫献出一切的妻子?’”

他的这番话使我大为吃惊。接着他又往下解释说,“我父亲是个犹太教堂的看门人,我整天待在地下室里。我的一个叔叔是布尔战争[9]中的一个上校。那又算什么呢?因此,即使历史对我们持奇怪甚至嘲弄的看法,我们依然是认真对待的,不是吗?反正我们都是要死的。”他又把话题转回到中风的事上。“几年前,就是在这儿,我正坐在马桶上,心里在想着一件要紧的事,死神突然揪住了我的鼻子。我的脑子里变得一团漆黑,我一头朝下倒了下去。我想,要不是我的肚子挡着缓冲了一下,我也许早就丧命了。当时,鲜血像喷泉似的从我的鼻子里喷出,喷得门上到处都是。为了怕不雅观,我把门给关上了。后来,生命的火花又渐渐回到了我的身上,我的脑子里重又充满了明托奇恩特有的思想和灵感。于是心里想,呃,你又是明托奇恩了。就像我可以作出选择似的。我非得重新做明托奇恩,而且包括让人不好受的那部分吗?是的,老兄,因为要想活着就得做明托奇恩。我全面检查了一番我的全部秘密,结果发现它们仍在老地方。我依然搞不清是谁坑了谁,于是我爬回到床上,死亡的触摸使得我不断地哆嗦。

“我这是在说,”——他冲我和蔼地微微一笑,还亲切地挤了挤眼,然后打了个呵欠,享受着金色的阳光——“一个人是怎样跟心中的邪念斗争的,生活如何超过教养好的人的良知。良好的教养甚至使他们不知道想些什么。因为我们大家想的多少都差不多。你爱斯泰拉——这很好,不是吗?”

“爱她胜过爱任何人。”

“那好极了。这是我所谓的男子汉的回答。你的生日在什么时候?”

“一月份。”

“我发誓决不骗你,我也是一月份生的。我相信智商最高的人都生在一月,这跟气压有关——你可以在埃尔斯沃思·亨廷顿[10]的著作里找到。父母在春天器官最健康时做爱,所怀的胎儿是最优秀的。如果你想要孩子的话,就得算好在这个季节把你那位亲爱的肚子搞大。古人的智慧是对的,科学直到最近才发现它的道理。对于你的新娘,我要说的是即使是她,除了更聪明更漂亮之外,她跟我们其余这些人也没有什么两样。她绝对考虑过自己的两种未来:有你或者没有你。

我得操心,我得想好,我要嫁给一个大富豪;他会死去,我会哭叫,我将再嫁一个大阔佬。

不过这种念头只是产生在内心意识中,逍遥法外,无从查究。那又怎么样呢?随你怎么说,人生是变化无穷的。别说这,就连合法合理的事,也得通过这片蒙古似的只有阳光没有草木的大沙漠。有什么比工商业更让我们看重的东西吗?可是,当大英帝国的塞西尔·罗得斯[11]先生因为没法跟光芒四射的星星做生意而痛哭流涕时,这并不是颓废思想,而是超越妄自尊大者的一切最高成就而流露出的内心意识。”

他这样讲斯泰拉深深地伤了我的心。他到底有完没有,这可恶的混蛋,竟说她的内心意识中想到我死掉?我气得怒火填膺。“你先讲古人的智慧,”我生气地说,“接着又来挖苦爱情。”

“好,我是个狗娘养的!”他说着,从土耳其浴室的热蒸汽中站起身来,重新围了围身上的浴巾。“我并不想伤任何人的心。该死!要是我在这种为了消磨时间的闲聊中伤了你的心,那就请你原谅。我看得出你是真的,真正地在热恋中。愿上帝保佑你这种高尚的感情!你不久又要随船出海了,出航的危险和离开心上人的痛苦会激起自然的情感。不过小姑娘们唱的那支小调也是古老的智慧。这不是玩世不恭的借口,而是征服自然的傲意。人脑已经日益拓展到宇宙空间,它已囊括了整个宇宙。然而,与此同时,你也万万不能忽视还有那么多的阴谋暗算。

“听着,既然话已讲开,让我从我的业务中给你举几个例子,来说明一下人的灵魂的其他部分是怎样的吧。几年前,一位委托人的太太说她丢了一只贵重的手镯。她是一位绝对值得让人信任的女士,三个孩子的母亲,有个富有的丈夫,他给了她价值十万美元的产业,他自己只是保留了委托权。手镯丢失了?好吧,这只不过是保险公司的例行事务。他们进行了调查,然后告诉那位丈夫说,‘你夫人的手镯并没有丢失,她把它送给她那位穷困潦倒的情夫了。’哼,太气人了!‘我太太,有情夫?我那位受人尊敬的太太,我孩子的母亲,一直对我表示钟爱之情和忠贞不渝的妻子?我心爱的人,我多年的爱侣?’不管怎样,事实俱在,她已无法抵赖,她的确仰卧着张开双腿跟别人干过那种事情了。这个可怜的丈夫,他的心都碎了!这怎么可能!她竟对他保守了这么大的秘密,他的痛苦和震惊是可想而知的了。他埋头苦干,为了使生活有所保证,不仅是从星期四到星期六,而且可以更长些,可是生活竟如此可悲,遭到了惨痛的失败。如果有什么事值得伤心流泪,这就是。可是,他还是不肯相信保险公司调查员的话,于是来找我,我代他雇了个私家侦探。结果他带回了同样的事实,而且还说她这位情夫是个无业游民,曾因拉皮条和销赃坐过牢。他们甚至给那位可怜的丈夫看了他的照片,以便他能说出他的模样。隆鼻、鬓发很长。你知道那种人。唉,那位可怜的丈夫简直快疯了。到这时候他才发现,在他住的这整个郊区,只有他一个人蒙在鼓里不知道这回事。人们常见他们一起在车里,在这周围到处都停过车。树林里、灌木丛中。那丈夫听了就像有幢倒塌的房子压住了他。‘你们当中见过这幢房子最初盛况的还有谁?你看它现在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