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4/6页)

我这位古怪的老师——因为他确实是在教导我——进一步说,“没有规律便一事无成,只有遵从规律,才能发挥天地万物的意志。”

“我要遵从这些规律,”我说,“我并不想从它们下面摆脱出来,我从来不想这么做。”

这时,我们汗如雨下。他围身的五彩浴巾也从他肥胖的胸脯和腋下掉到沼泽地般毛茸茸的肚子上,就像古代哲人的长袍。我决不同意爱情就是通奸的说法。决不!哼,亏他想得出来!即使我得承认许多爱侣的确是通奸者,像保罗和弗兰契斯卡[13],或者像劳希奶奶特别喜爱的安娜·卡列尼娜。这使我想到跟爱情搀和在一起的折磨,这如同吃坏掉的水果以免得罪神,因为纯粹的欢乐是要留给神的。

他看上去似乎在莞尔微笑,他那张汗珠滚滚的大脸,泰然自若,显得和蔼、仁慈,像个哲人、先知、古鲁[14],或者是脚趾上戴着宝石饰物、圆通练达的王侯。我要他赐我以智慧。

“为什么你非得认为置你于死地的事物是你所支持的呢?因为你的死是你自己的手笔。凶器是什么?是你性格上的钉子和锤子。十字架是什么?是你自己渐渐变软的骨头。丈夫或妻子促使对方做这种事情。‘亲爱的,你将成为我的命运。’他们这样说,并且指点对方怎样做。鱼驾御水,鸟驾御空气,你我驾御的是我们的主导思想。”

“你能说说你的主导思想是什么吗,明托奇恩先生?”

他立即回答说,“秘密。当然,是社会使我们有了一些秘密。人和人之间的兄弟情谊,要我们借坦白之力来放弃秘密。可是我必须得有秘密。我死的时候会因为有秘密而闻名,就像圣布拉斯那样因为死于羊毛梳,被奉为梳毛工人的守护神。”

“错综复杂,谎言,谎言,还是谎言!”他说,“伪装,耍把戏,多重人格,疾病,交谈。甚至几分钟的交谈之中,你是否意识到,在你开口之前,你想说的经过多少次变换才成为你实际说出的?某人告诉你甲,你的反应是乙,可乙你不能说,于是你就把它给变换了。通过你胸中的线圈,变直流为交流,再滤波,增加了四百伏特,结果说出来的不是乙,而是伽马负一,变换的时间越长,伽马负一的臭味越重。注意,我是很敬佩我们人类的,我对人类的天才十分敬畏。可是这种天才很大部分都用于撒谎和制造假相。尤里西斯乔装打扮回来报仇,我们都喜欢他,可要是他忘了回来做什么,而是化了装天天干坐在那儿,还会有人喜欢他吗?许多意志薄弱的人都有这种情况,他们忘了伪装的目的是什么,不知道事情的复杂性,或者是不懂得如何返璞归真。他对每个人说的各不相同,忘了本来是怎么回事,他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纯朴的思想和纯洁的心灵是多么难得啊!即使是一瞬间的纯洁心灵,我也要鞠躬致敬,五体投地。这就是为什么当你对我说你正在热恋时,我对你很有好感。我欣赏这种持久不渝的感情,我自己也是个恋人。”

愿上帝保佑明托奇恩!一个多好的人啊!他是真正地关心人,所以我对他以爱报爱。

“要是我告诉你,我一直在争取成为一个我自己这样的人,明托奇恩先生,你一定会理解的。不过这是件很可怕的事。因为万一我的本性不够好,那怎么办呢?”我对他说这话时,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不过,我想我最好还是放弃这种打算,随它去吧。我决不会强迫命运之手去创造出一个较好的奥吉·马奇,也决不可能把这个时期改变成黄金时代。”

“这话非常正确。你得按你的本性去冒一下险,你又不可能坐着不动。我知道这是件进退两难的事,因为要是你动了,你可能会输掉,要是你坐着不动,你可能会烂掉。可你会输掉什么呢?在你动之前,你创造的本领又没有比上帝和大自然高明,也没能把自己变成不乏天才和发展前途的人。上天没有给我们这种本领。”

“太对了,谢谢你,”我说,“十分感激你的这番解释。”

这事发生在市中心曼哈顿一座摩天大楼的第五十八层上,在活动玻璃门的里面。腻烦了不提这一点也是不好的。

“按自己的本来面目去死,也比做一个外人活一辈子强。”他说。

说完这话以后,他聚精会神地默默沉思了一会,仿佛从一个看不见的滴管里往下滴着什么。滴的是什么呢?是甘露?还是胆汁?

“有一件事已经困扰了我好几个月,我想你会对这感兴趣的。”是胆汁,现在我看出来了。他那双大大的眼睛重重地垂了下来,黯然神伤。

“以前我给你讲了手镯的事,”他说,“就是因为我的心也给珠宝的事搅得心烦意乱了。几个月前,克特纳夫人阿格尼丝,也丢失了一只钻石戒指。据她说,她在傍晚去中心公园遛狗时遭到了抢劫。当然,人们有时是会遭到抢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