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3/4页)

他非常热心。“一个星期五,丰特奈尔想吃火腿蛋卷,可是突然来了一场暴风雨,电闪雷鸣。因此他最后把火腿蛋卷扔到了窗外,对上帝说,‘上帝啊,只为了一个蛋卷,就闹得这么凶。’”这也许有启发性。他说时双目紧闭,憋着声调,摇头晃脑的。要不就告诉我说,“路易十三[7]爱当理发师,他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定要给他的那些侍从们理发。他还喜欢模仿痛苦中奄奄一息的人,装出一副苦脸。更有甚者,他喜欢在新婚夫妇结婚之夜跟他们同睡一床,这是封建阶级腐败到极点的表现。”

路易十三也许是这样,不过帕斯拉维奇还是喜爱他,因为他是法国人。吃过晚饭后,帕斯拉维奇总爱把我留下谈天,把伏尔泰[8]和腓特烈大帝、拉罗什富科[9]和隆格维尔公爵夫人[10]、狄德罗[11]和一个年轻女演员以及尚福尔[12]和一个什么人的对话重复给我听。可有时做他的客人有点受不了。我还得陪他到乌拉圭街的一家俱乐部去打台球。他想到喝酒,我还得陪他喝酒。我不愿意在下午喝酒,因为这会使我想起在阿卡特拉镇喝龙舌兰酒的情景。不过,我们经常还是一坐就喝干几瓶酒。在古铜色的树林中,太阳透过树丛洒下了千万条驼鹿睫毛般的柔光。花园里一片郁郁葱葱,女人胴体般的火山,沉睡在皑皑白雪之中。我是客人,按理总得客随主便。为了酬答他的盛情,我给他讲了全美职业棒球联赛的情况。

与此同时,我的身体也渐渐健康了一些。后来,弗雷泽来了,突然讲出了留养我的用意。

“你知道,‘格伯乌’[13]要干掉老头子。”弗雷泽说。

我知道这事。我已经在报纸上看到他的别墅遭受机枪扫射的事,而且帕斯拉维奇也告诉了我许多情况。

“那好,”弗雷泽说,“一个叫明克的俄国警察头子已经来到墨西哥,领导这项谋杀老头子的行动。”

“这太可怕了!你们怎样保护他呢?”

“噢,别墅的保护工作正在加强,我们有支卫队,可是保卫措施还不完备。警察人手不够。斯大林一心要干掉他,因为他是整个革命世界的良知。”

“你干吗给我讲这些呀,弗雷泽?”

“是这么一回事。我们正在讨论一个计划,也许老头子可以用隐姓埋名地周游全国来摆脱‘格伯乌’。”

“隐姓埋名,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机密,马奇。我是说他应该剃去胡须,剪掉头发,装扮成一个游客。”

啊,这实在是天大的怪事。就像要甘地穿上双排扣大衣出门一样。这样一位本是声威显赫、不可一世的人物,竟然不得不改头换面,贬低自己。尽管我也见过并且经历过许许多多磨难,可不知怎么的,这件事对我打击特别大。

我问,“这是谁的主意?”

“噢,这是经过讨论的,”弗雷泽用他那种职务革命家的口气说,意思是说这不是我该管的事。“我信任你,马奇,要不,我不会提议让你来担当其中的部分任务了。”

“怎么,我参加做什么?”

他说,“要是老头子隐姓埋名以游客身份周游墨西哥,他需要有一个美国来的侄子陪伴。”

“你的意思是说,要我陪伴?”

“你跟一个女同志假扮成夫妻,你同意吗?”

我仿佛看到自己跟这位大人物驱车周游墨西哥,后面跟着特工人员。我感到自己身体太差,不能担此重任。

“不过跟那个姑娘之间不能有任何不轨的事。”弗雷泽说。

“我简直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正在想方设法养好失恋中的创伤哩。”

求你了,上帝!我心里想,别再让我卷进那些使我失去自我的洪流了。我当然想给人帮助,而且出生入死解救他人,对我也颇有吸引力。不过我根本担当不了这个重任,在墨西哥的群山之间上上下下,穿过熙熙攘攘的闹市,让死亡和喧嚣弄得头晕目眩。

“我告诉你这个,是因为老头子是很讲究道德观念的。”

弗雷泽说的时候,仿佛他也很有道德观念似的。鬼才相信你!我心里想。

“他无论如何也不肯这样做的,”我说,“这是个蠢主意。”

“这得由保护他的人决定。”

不过,在我看来,他的外表就是他的招牌。他的头也是这样。他大概宁愿掉脑袋,为的是保持气节,杀身成仁。就像圣约翰和希律的故事[14]一样。而我必得先问问自己是否有意杀身成仁。他那个远在俄国的敌人可不想成全他。他只是要杀了他。一死就没人相信了,活着就是成功。死者的声音会渐渐消失,不会留下一点记忆。确立的权力充斥人间,命运掌握在活人手中,不论那是什么,全都是正确的。这就是我脑子里闪过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