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2/4页)

一直没见在韦尔斯·法戈的斯泰拉汇钱来,好在我有赛维斯特在科尤坎的电话号码,要是实在没钱了,可以给他打电话。我想先到曼尼·佩迪拉的表兄那儿碰碰运气。他跟曼尼完全不像,瘦瘦的,红皮肤,露出一嘴牙齿,一副饿相,是个钱迷心窍的人。他很想带我逛逛墨西哥城,可是西亚已经带我逛过了。他又要给我介绍西班牙文学,最后他还向我要了点钱,说是给我买条披毯,可是从此就再也没有露面。

尽管我知道我已经再也得不到西亚,由于她那难以相处的观念和我自己怪癖的性格,她已经绝对离开了我,可我还是身不由己地对她念念不忘。所以我在这座城里到处闲逛,把事情细细地考虑了一番。我常常去看墨西哥流浪乐队的表演,以及演奏死亡歌曲的残疾人小提琴手的演出。或者是看看那些卖花女和在糖果货架上嗡嗡直转的蜜蜂。无论朝哪个方向转,都可以看到火山顶上的皑皑白雪以及整座山峦在雪中悠悠漂动。在那些日子里,我尽可能不照镜子,因为我既面容憔悴,又有病色。有一阵子,我仿佛觉得死神走上前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准备好了吗?”我考虑了一会,然后回答,“好了。”因此,从某一种意义来说,我算是死了。如果说,现在我已经明白一点事理的话,那就是,人要是没有壮志和宏愿,是很难活下去的啊!不过,这座城市很美——尽管肮脏、贫困、到处乱涂抹——气候也很温暖,这使我得以活下去。我心里常常抱怨,精神上感到很懊丧,可是我没有一直处于极端的绝望之中。

我终于还是跟赛维斯特联系上了。他来看我,还借给我一点钱。开始,他说话不多,我心里明白,他不便讲政治方面的问题和机密事。

“看你面黄肌瘦、破衣烂衫的,”他说,“要不是我认识你,我准会把你当作那班泛美流浪汉中的一员哩。你得去把自己弄得干净一点。”

我觉得自己仿佛是卡利古拉从一千英尺高空抛向地面的东西。空气在嗖嗖嘶鸣,眼前的色彩像耶路撒冷的一般。我站起来虽然感到头晕,但仍然极力保持平衡。那就尽量先保持平衡吧!就像这样!这可不是容易的事。赛维斯特看出我要洗心革面,重新振作起来,不想就此垮掉。他聚起嘴角小小的黑色皱纹,朝我咧嘴而笑,他总是觉得我可笑。

“我的运气坏透了,赛维斯特。”我说。

“我知道,我知道。嗯,你是想在这儿混下去等待时来运转呢还是想回芝加哥?”

“你看呢?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那就先待着吧。这儿有一位同情者,只要弗雷泽跟他讲一声,他会供你暂住一段时间的。”

“我很乐意,十分感谢,赛维斯特。这位同情者是谁呀?”

“是老头子[2]一位多年的朋友。他会给你安排的。我不想看到你这样浪荡下去。”

“哎呀,谢谢了,赛维斯特。多谢了。”

于是,弗雷泽随后便来带我去见那位同情者。他叫帕斯拉维奇,是个和蔼的南斯拉夫人,住在科尤坎那边一幢小别墅里。他嘴角有深深的皱褶,上面长着纤小发亮的胡楂,就像晶石洞或岩石世界里的奇观,满布着细小的晶石。他是个颇为独特的人,他的头就像洋葱,头发剪得短短的。我们在花园里见面时,他的头顶一直在冒热气。

他说,“十分欢迎你。有你这样一位同伴非常高兴。也许你可以教我英语吧?”

“当然可以,”弗雷泽说。弗雷泽的模样也变了。我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咪咪管他叫“传教士”。他双眉之间聚着深思的皱纹,那样子确实像个牧师。也像个南北战争时南部联军的军官。他显得心事重重,似乎在专心思考一些重大的事情。

他把我留在帕斯拉维奇这儿便走了。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寄存或保留在这儿似的。可是我已经疲惫不堪,不太在乎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了。帕斯拉维奇带我看了房间和花园。我呆呆地望着那些小鸟,关在笼子里的和自由自在的,还有在花丛中和多刺的仙人掌之间飞翔的蜂鸟。墨西哥神像有的躺卧在草丛中,有的站立在小径旁,它们揪住自己,在泛蓝的氤瘟中凉凉它们的热腾腾的牙齿和舌头。

帕斯拉维奇是个和蔼、多虑、温顺而又顽强的人,他为南斯拉夫的报刊访遍了整个墨西哥。他自称是个布尔什维克和老革命,其实他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如果我见过那种人的话。样样事情都能使他感动,眼泪就像松树流出松脂那样没完没了。他弹钢琴,弹奏肖邦[3]的曲子,在弹一首进行曲时,他对我说,“肖邦的这首曲子是他同乔治·桑[4]在马约卡岛时,在一场暴风雨中创作的。当时乔治·桑正在地中海上航行。她回来后,他对她说,‘我还以为你淹死了呢!’”他用他的墨西哥鞋子踩着踏板,这让人想起悲剧中的尼禄。帕斯拉维奇最爱法国文化,极想在这方面教导我。实际上,他对教学着了迷。老是说,“给我讲讲芝加哥吧。”“给我讲讲格兰特将军[5]。我也会教你的。我会告诉你丰特奈尔[6]的火腿蛋卷的事。我们相互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