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2/13页)

这个工作我一直干到冬末,这时,一向留心这类事情的咪咪又有了新的主意。她认为在刚刚兴起的产业工人联合运动中,也许可以为我找个事做。这是在首次静坐罢工后不久的事。咪咪是产业工人联合会的餐馆职工工会的早期会员。倒不是因为她对她所工作的单位有什么特别不满,而是因为她相信工会,并且跟她所在的工会一个名叫格兰米克的组织者关系密切。她介绍我们相识。

格兰米克并不是那种说不上三句话就动手的粗汉,有许多方面都跟弗雷泽及赛维斯特相似。他是个大学毕业生,谈吐斯文,有点像为城市贫民区服务的福利团体中努力工作的牧师,对小流氓也态度温和,习以为常,这会使你感到有点遗憾。他的上身笔挺,但两腿相对较短,走起路来步履快疾,足尖朝内;马马虎虎地披在身上的那件双排扣长外套邋遢不堪,一头浓密的头发,是个和蔼可亲,甚至有点脆弱的人。然而,他可不是个对手们轻易对付得了的人物。他遇事应付自如,从不张皇失措。他坚毅、精明,对诡计骗术也略知一二,有时也会来两下。

我给他的印象很好,他承认,我可以成为一个组织者。他对我的态度确实非常好。我觉得我所以能给他留下好印象,不能完全归功于我自己,而是他正想方设法在追求咪咪。

可是,出于种种原因,我渐渐地对格兰米克越来越敬重。虽然他来来去去并不显眼,在餐馆的门廊和路边服务站的过道里并不特别惹人注目,可是每当事情到了紧要关头,他能果断地采取行动,对自己造成的局面毫不畏惧。我也佩服他有先见之明,情况还没有明朗之前,他就已胸有成竹、是非分明了。

“是的,他们正在招雇组织者。他们需要有经验的人,可是到哪儿去找这种人?问题迅速成了堆,发生得太快了。”

“奥吉正是你们应该雇用的那种人,”咪咪说,“他能说工人们的语言。”

“噢,他真的能说?”格兰米克看了我一眼说。听到咪咪这样替我吹嘘,使我禁不住笑了起来,我说我不太清楚自己讲的是什么语言。

在我开始干上这一工作后,我很快便发现这并没有什么影响。人们都争先恐后地踊跃加入工会,这种迫切的情绪几乎可以说出于本性,如同调换蜂箱时出现的繁忙纷乱场面,全都一心一意想达到自己的目的,由于意识到是他们自己的意愿才起来罢工和抗争,所以他们特别容易动肝火。这想必跟大迁移、争地运动或淘金热十分相似。惟一的不同是,这一次的目的在于争取正义和公道。声势浩大的罢工运动爆发了,人们在机器旁坐下来开会,会议非常严肃。这是汽车和轮胎工业罢工的情况,我觉得这一行动影响深远,它一直波及贫民区里最被人看不起的餐馆洗碟工。

我坐在工会办公楼的一张桌子旁,开始了我的新工作。这幢楼位于阿希兰德大街,它并不是你所想像的那种粗陋之地,而是坚固得像一座银行大厦,里面甚至还有一个餐厅和一个台球房——在地下室里,很小,只供工会会员娱乐活动用,当然不能跟艾洪的台球房比。我原本是格兰米克的内勤工作人员,负责接接电话,处理处理办公室的事务。原来以为工作不会太忙,可以逐渐掌握我所应该知道的事。谁知情况并非如此,人们纷至沓来,要求立即采取行动。有个满手伤痕的老厨工,浑身的油污厚厚一层,跟矿工或隧道工身上的泥浆不相上下,他要我去见他的老板,要我马上就去;或者是来个印第安人,交来一份用诗歌写成的申诉书,它写在一只浸透炸面圈油的纸袋上。在我的房间里,没有一把椅子是空的,这个房间跟专门接待大企业职工的大办公室相隔很远。不管我怎么躲藏,都无济于事,我哪怕躲在钢板的库房里,凭着一点点暗示,也能被人找到。或者是留下了隐约的痕迹,使夜蛾迅速飞过十英里毫无线索的荒野跟踪而来。

来的有在各家旅馆工作的希腊人和黑人女服务员、勤杂工、看门人、衣帽间职工、女招待以及金色湖畔地区那些餐馆的经理等专业人员,那些地方我曾开载狗车去过,因而比较熟悉。各式各样的人物不断到来,地下管道工、管仓库的、烧锅炉的都纷纷露面,还有维修工、快餐店职工,还有头戴凹顶软毡帽、俨如大公爵的法国人,自称是“美容厨师”,活像是个歌手,不摘下手套就在名片上签名。此外,还有一脸瘾君子苍白脸色的吸毒老头,手持早期世界产业工人工会会员证的人物,拿着介绍信来说明她们所提要求的东欧移民妇女,各种各样有着饱经沧桑面孔的人,体弱多病的人,醉醺醺的人,有的茫然失措,有的天真无邪,有的一瘸一拐,有的缓缓而行,有的精神错乱,有的固执偏激,从全身烂透的麻风病人到充满活力、腰肢笔挺的漂亮女人。因此,要是这些人跟组成薛西斯国王[1]或君士坦丁大帝[2]大军殿后的那些人没有相同之处,那么新鲜事物就一定产生了。但这些人留给我的印象是有一种古老陈旧之感。我以为幸福和欢乐是永远不变的,可是它们的反面会有多大的变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