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6/13页)

不过我认为纪尧姆不应该打那么多麻醉针。他不论为什么都给狗打针,而且还额外收费。他一面说:“Cettee,chienne est galeuse[7]——这条母狗真不是东西!”一面把针扎了进去。每当正常的秩序受到威胁时,他便会给那些撒野的狗来点麻醉剂,并且大声说:“让这针麻醉剂来治一治你!”因此有时候我把一些十分无精打采的狗送回家时,要把一条酣睡的拳击狗或牧羊狗弄上一段楼梯,并且向黑人女仆解释狗只是玩得太高兴或玩累了,实在不容易。对于发情的狗,纪尧姆也同样不能容忍。“荡妇!想交配!”[8]接着他又会着急地问我:“后面车里没出什么事吧?”然而我在开车,我怎么知道?他会对这些狗的主人大发雷霆,特别是如果这是只“纯种母狗”[9],这是它的贵族血统没有受到尊重。他要营业部向它的主人增收额外费用,以惩罚他们把这种情况下的狗送来俱乐部。凡是见到出身名门的狗,他变得像个奴才,恭恭敬敬地待之以上礼,而对待贱种狗,如果他想要那么做,他会把双唇紧闭成一条线,以示厌恶——反对饲养。他把全班人马、两个黑人小孩和我叫到跟前,给我们指明名种狗的优点。我得替纪尧姆说一句,他的主张是搞个工作室,使自己像个传经授艺的师傅。所以当有只良种鬈毛狗需要剪毛时,我们则放下手头工具看他示范给我们看。此时,我们便对他和那羔羊般驯良、机灵的小狗有了一份好感和尊敬。啊,马可·奥勒利乌斯[10]并不总是把人们日常的愚蠢行为,比作小狗的烦恼或者是它们的互咬和争斗,不过有时候,我偶尔也能领悟到他指的是什么。但是狗也有其和睦相处的秉性,如果仔细研究一下狗的目光,它们之中有许多也都闪烁着这种神色。

只是这工作实在太累人了,而且我满身都散发出狗臭。在电车上,人们都像避开牲畜饲养场的工人一样避开我,在拥挤的乡间别墅林阴道的公共汽车上,人们都朝我瞪着眼,瘪着嘴巴。而且,我意识到这项工作有点庞贝城的味道——狗过得豪华奢侈,这反映了文明开化的心态,受宠者娇惯坏的脾气,反映了神经过敏的状态。还有一个常常对我刺心的想法,狗俱乐部的会员费竟比我为妈付给盲人之家的费还要高。所有这一切凑在一起,有时真使我气馁。由于我疏于上进,心中更增添了刺心的隐痛。我应该有更大的抱负。我常常在杂志上找一些有关职业指导方面的文章看,考虑到自己如有志向,也可以去读夜校,将来做个法庭记录员,甚至还梦想重返大学,以便能做更大的事情。后来我还常常想念起埃丝特·芬彻尔,因为我常在养狗的上层社会中走动。我每次从后门的门缝中朝里张望,便会因想到她而感到一阵揪心,还是那么一股孩子气。甚至在更大更热的星球已经升起,把你消融,支配着你时,那儿时心中的太阳却仍然放射着万丈光芒。今天的星球可能更辉煌,更炫目,可是昔日的太阳依然久久留驻心中。

我有过几次患相思病的时候,后来又受到性欲的更为痛苦的折磨;也许是因为伺候狗的缘故。街上的情景也太刺激性欲,低级夜总会、裸体照片、装饰着闪光片的大腿。再加上纪尧姆的女朋友。她是个十分丰满的大块头,臀部肥大柔软,一扭一扭的,非常撩人,胸脯像一块硕大的奶酪。每天晚上,我们还刚刚开始关门打烊,这位中年的太太便径自上床等他,在床上吱吱嘎嘎的像段白色的大木桩。可是要想解决我的需要,我可没多少办法。我手头太拮据,没条件去追妞儿。我曾冒着被住在附近的伦林夫妇撞见的危险,到埃文斯顿找过我的女朋友锡明顿人威拉,可是她已经辞工嫁人了。我坐着高架火车回来时,途中尽想着床笫之事,想到五产会和塞西怎样怎样,也想到我的哥哥,他一想到他们的婚礼和蜜月,一定会发疯。

在此期间,西蒙一直在躲着我。我留在妈那儿和其他地方的信,他一概不回。我知道他的境况一定不好。他没有给过妈一分钱,见过他的人都告诉我说,他看上去那么沮丧潦倒。所以他就独自一人躲在一间像我一样,甚至更糟的洞穴似的小屋里,不愿见人,这是可以理解的。他以前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表示羞愧过,要作解释或者请求原谅什么的,现在自然也不会这么做。我在最后给他的一封信里附了五块钱,他收下了,但直到他能够还我这笔钱时,才得到他的回音,那是几个月以后的事了。

在卖家里的家当时,我的东西只有一样得以幸存,即艾洪家失火后艾洪送我的那套已经破损不堪的艾略特博士编的《哈佛古典名著丛书》,我把它搬到自己房间里,一有空闲就埋头阅览。一天,在一个冷清的商业区转车时,我正在啃亥姆霍茨[11]的一段话,忽然我在克兰学院时的一位老同学、墨西哥人佩迪拉一把抢过我手中的书,看我在读什么,然后他把书还给我说:“你干吗在这种东西上下工夫?这早就过时了。”接着他开始告诉我一些最新的情况,我不得不承认我比他落后了。后来他又问起我的境况如何,我们叙谈了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