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7/12页)

我开始在田野上飞奔,因为我对择路而行已经厌烦了,不久我穿过田野来到了市镇附近的公路上,这儿已靠近伊利湖畔。我看到前面黑压压的有一大群人,他们正在爬上一辆辆老旧汽车,车上插着旗帜和标语牌,阻塞了交通要道。我想这是个失业者的组织,里面有许多戴着军帽的退伍军人。我被黑夜中那肆虐的寒风刮得头昏眼花,一时搞不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看来他们正在集合队伍,准备向奥尔巴尼或华盛顿进军,要求提高救济金,这是出发去和布法罗的队伍会合。我慢慢走上前去,看到四周有更多的州警,他们正忙着设法使道路畅通,还有一些镇警。我推测,混在这些人群中间要比独自进城安全。借着灯光,我看清自己身上沾满了泥,可由于太湿无法擦去。四周人声鼎沸,旧发动机轰隆隆地响个不停,汽车在排成一列。我走到一辆老爷车的后门,帮一个人用厚木板架成长凳,又在车顶蒙上防雨布,趁着朦胧的暮色,我把自己伪装成他们当中的一员。现在,虽然离拉卡瓦纳根本不远,可是不管怎样我都要去布法罗了。要不我就得返回荒野绕道进城,可是我心里暗想,瞧我现在这副模样,那样有可能会被逮住的。

我正忙着在驾驶室后面扎防雨布,突然看到人群被迫步步后退,从那来回反复照在人们身上的红黄光束看来,我知道有辆警车正在竭力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接着就看到了那在车顶上骨碌碌地转着的警灯。我站在汽车的踏脚板上扭身一看,正像我所担心害怕的那样,乔·戈曼坐在警车后排的两名州警之间,下巴上留着一条条血迹,这表明他大概还想对州警抗拒一番,所以他们让他的嘴唇开了花,以尽他们的职责。这便是他远路而来所求所得的结果。他看上去并没有昏迷,而是非常清醒——也许只是外表如此而已,就像红色的血看起来已经发黑。看到他这副模样,我心里难过极了。

警车过去了,我们的卡车也悠悠晃晃地动了起来。在低沉地吼叫着的引擎后面,小腿贴小腿地挤坐着二十来个人。天气异常恶劣,先是暴雨,后是寒风,人体散发出的气味,如同清洗牛奶场时蒸发出的热气。我们的车吱吱嘎嘎、摇摇晃晃地在高低不平的路上走着,我心里惦念着乔·戈曼被捕时所吃的苦头,他是否有机会拔枪,他们一定是猛地抓住了他。由于有防雨布挡着,我没能看到那加油站,不知我们抛下的车子是否还在那儿,以及其他的情况。在卡车进城以前,我什么也没看见。

到了市中心,我从后门下了车,找了家小旅馆,连价钱也没问就住下了。不过我当时更关心的是不让旅馆的接待员看到我身上的泥浆,我把外衣搭在了手臂上。除此之外,当时我为乔·戈曼的被捕心里弄得七上八下的,别的根本没有多想。第二天早上,他们敲竹杠要我付了两块钱,几乎等于这种廉价小旅馆原价的两倍。付了不能不吃的一顿丰盛早餐的钱,所剩的钱已经不够买回芝加哥的汽车票。我给西蒙拍了个电报,要他汇点钱来,然后就去逛了大街,又去尼亚加拉大瀑布游览。那天似乎没有多少人有闲情逸致,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站在那轰然作响的瀑布旁,如同巴黎圣母院开门之前飞到教堂广场上的几只早来的燕子。然而,在这严酷悲凉的雾霭中,你知道,这道带硫磺味的寒潮从来都不曾降服一切,这有那大教堂般的巨岩为证。

于是,我就沿围绕着滴水的黑色巉岩的栏杆溜达着,直到天又下起蒙蒙细雨,才回来看看西蒙是否已来了回电。我一直问到近傍晚,最后弄得营业柜台内的姑娘看到我好像就烦了。这时我已明白,我要么在布法罗再住一夜,要么立即上路。我已被自己陷入的困境搞得迷迷糊糊,开快车和逃跑,戈曼坐在从人群中排开一条路的警车中,然后是尼亚加拉瀑布吓人的奔泄,还有去布法罗车上的一路颠簸,吃了花生和硬面包后肠胃里像有根橡胶螺杆在打转,那城市既不友好又潮湿——因为要不是我这样迷迷糊糊,我早就会明白西蒙是不会寄钱给我的。他可能根本拿不出钱来,本月的第一天刚过,房租还等着他付呢。

一想到这一点,我便告诉电报局的那位小姐,别再管那回电的事了,我这就要离开这个城市。

为了避免在纽约北部的公路上被逮住,我在“灰狗”车车站买了张去伊利的车票,当天晚上便到了这个宾夕法尼亚州的一角。在伊利下车后,我一点没有到达异地的感觉。这是个独立自在的地方,但是它依靠位于别的城市之间,等待别的城市给予它生命,它的存在还那么微不足道,只是刚刚出现,正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