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10/12页)

短暂的下午不久就渐渐昏暗下来,林间变成一片蔚蓝,一个个城镇愈来愈工业化,工厂越来越多,铁路支线上停着油罐车和冷藏车。说也奇怪,我偏离我的归途几百英里,而口袋里只有几个二角五分的硬币和面额更小的零钱,总共不过块把钱,可我对此却毫不在乎。在这残冬的黄昏时分坐着火车,也许旅程既微不足道,又十分重要,节节相连的列车奔驰急转,钢铁、铁锈和血红的油漆伸展开直达天际,然后又是另一番景象,一方后面接一方。

工厂的浓烟随风飘荡,我们到了一个工业小镇的郊区,旧战场、墓地、垃圾坑、紫罗兰色的焊焦,堆积成山的老化轮胎,汽船前头波峰泡沫般的灰烬,胡佛村[8]板条箱搭的小屋,瘟疫和战火就像一切洗劫和拿破仑焚烧莫斯科的顶点。列车随着咣当一下猛烈震动,突然停下了。我们纵身跳下车厢,正打算越过铁轨时,突然有人从后面抓住我们的肩膀,朝我们每人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原来是个路警。他戴着斯泰森帽[9],背心前面挂着一支手枪,他那张喝过威士忌酒的脸红得像一只冬天的苹果,下巴上有一抹狂嚣时喷出的唾沫在闪光。他吼道:“下一次我会开枪把你们的屎都打出来!”我们拔腿就逃,他还朝我们扔石块。我真恨不得在他下班时能把他放倒,把他的气管给拽出来。

不过我们还是飞跑着跨过铁轨,一面留神张望,是否有东西从那静卧在黑暗中的冰冷铁轨上飞驶而来,是否有放出的蒸汽、独眼的车头灯,以及单节滑动过来的车厢。这时,煤块从底卸式车厢轰隆隆地漏下,重重地落在地上。我们飞快地跑着,已经不再生气了。

从公路上的一个路标得知,我们离底特律还有二十英里。我们正站在路标前时,那个和我们同坐敞篷车从克利夫兰来、长得像狼一样的家伙也走了过来。虽然天色已晚,我还是认出走过来的是他。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打算,只是在四处闲荡。

我对粗壮的小伙子斯托尼说:“我还有一块钱,原来打算回芝加哥路上用的,现在咱们就拿它去买点吃的吧。”

“你还是留着吧,咱们可以去偷点吃的。”他说。他在公路旁的几家店里试了试身手,不多一会儿,便搞到了一些已经不新鲜的果冻圆饼。

一辆载有金属板的卡车把我们三人全都捎进城去。天气很冷,我们躺在下面。卡车挂着低档吃力地慢慢往坡上攀爬,走走停停,花了好几个小时。斯托尼睡着了,长着狼脸的人看上去一脸凶相,对我们不像有什么恶意。他跟我们在一起,只不过想跟我们结伙搭车罢了。深夜时分当我们又开车朝城里驶去时,他开始对我们讲起了这个城市的粗野,他听说,这儿的警察非常凶恶,事事都很粗暴。他说他以前从没来过这儿。

当我们循着漏斗似的两溜灯光继续朝城市驶进时,他对这个城市的一番描述使我感到有点沮丧。突然,车停下了,司机让我们下车。我弄不清已到了哪儿。时间已过午夜,四周空空荡荡,一片寂静。除了一家小餐馆外全都关着门。于是我们便进店打听这是什么地方。餐室狭窄得像条过道,桌上铺的是油布。店里的人告诉我们说,我们离市中心还有一英里左右,只要从下一个十字路口开始沿汽车道往前走就行了。

我们刚走出店门,就见门口停着一辆警车,车门敞开着。有个警察拦住我们的去路说:“上车。”

车内坐着两个便衣警察,我不得不让狼脸坐在我的腿上,斯托尼则蹲在地上。斯托尼说来还只是个大孩子,他一声不吭。他们把我们带到了警察局——是混凝土结构,到处都是小孔,从离警官办公桌不远的一小段楼梯的楼梯口开始装着铁栅栏。

警察把我们押在一边,因为正在审理另一个案子。办公桌上的台灯把周围的四五张脸照得古怪狰狞。审案的警官脸上一大堆肉,又白又肥。还有一个女人,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竟会卷入一场斗殴之中,她外貌那么端庄稳重,衣着入时,帽子上有个绿色鲑鱼形的结。她旁边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扎着一头血淋淋的绷带,像个蜂窝,脑袋耷拉着,另一个满脸轻蔑,闷声不响,用他的双手把自己的不安压在胸前。他想必就是肇事行凶的人,我说“想必”是因为警察正在叙述事情的经过。三个主犯都是聋哑人。他说那行凶的人用铁锤袭击另一个人;他说这女人是个荡妇,无论委身给谁都不在乎。尽管她看上去像个女教师,实际上这母狗是聋哑人中最大的祸水。我转述的都是那个警察向警官报告的话。

“我的看法是,”他说,“这个倒霉的蠢货自以为她已许身给他,但他却捉住她在跟另一个家伙鬼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