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12页)

第二天早上,为了付青年会房钱,我们不得不退掉回程票,丁巴特满以为这次出赛能得到一笔收入,可现在囊空如洗了。我们只好搭便车回芝加哥。途中,在圣乔过来不远的哈伯特的沙滩上过了一夜。奈尔斯把自己的拳师袍裹在身上,我和丁巴特则合盖一件油布雨衣。第二天,我们在弗林特搭上一辆拖挂车,经过加里和哈蒙德,一路上有许多码头以及硫磺和煤的堆场,在中午的空气中,在那些乌黑、巨大的帕西费奥母牛和别的柱形无头巨兽[9]之间,居然还见到火焰。不是光,是炽热的火焰,还有赤褐色的滚滚浓烟,鳞次栉比地连成大片的炼炉和厂房——在满是青蛙产卵洞的通心草地上,到处是旧锅炉或炉渣堆。要是你见过冬日的伦敦,在它那道河光即将消逝的可怕的最后时刻,张开吼叫的大嘴的情景,或者曾在十二月里,冒着严寒乘车越过阿尔卑斯山,在一片白色的水蒸气中进入都灵,你就能了解这一带的类似壮观。在拥挤的三十英里油渍斑斑的道路两旁,高炉、煤气和机器的火山,按恩培多克勒[10]的原理,生产出生铁、钢梁和铁轨;接下来是十英里疏松的城市和五英里密集的贫民区。我们在离闹市区不远处下了拖挂车,走进汤普森餐馆吃了一顿炖肉和意大利面条。那馆子邻近侦缉局,四周尽是电影公司的大型广告。没人对我们的归来有多大兴趣,因为当时艾洪家刚失了火,烧毁了起居室——马海毛沙发上全是发出焦臭的大黑洞,东方地毯遭了殃,红木长书桌和桌上那套哈佛古典名著丛书都烧焦了,被灭火机浇湿了。艾洪已提出要求赔偿两千元;可是,调查员不同意失火原因是电线短路,而是暗示有人故意放火,有人说他这是要好处费。巴伐茨基不在,我只好暂时顶替他的部分工作,可我很知趣,没去打听他的下落,我想他一定躲起来了。失火那天,艾洪太太正去看她的表亲,吉米·克莱恩则陪有病的局长去了公园。看来,老局长对这场火灾很生气。他的卧室就在起居室旁边,焦臭味好几星期都不散。他躺在那儿默不作声地皱着眉头,暗暗责怪儿子的赚钱手段实在失当。艾洪太太一直想要一套新家具,所以局长对她也怀恨——女人对家具永远不会知足,总想把家弄成个七弯八拐的窝。

“你将从保险公司骗到的那五六百块钱,我可以给你呀,”局长对儿子说,“那样我就不用在快要死的时候来闻这臭味了!威利,你知道我在生病。”此话当然不会假。艾洪挺着鹰钩鼻子,脸色惨白,神情凝重,一副承认该骂的孝顺样子,受着局长的斥责。局长下了床,身穿长内衣裤和长可及地的敞胸锦缎晨袍,虚弱无力地站在厨房里,却仍要逞强,连现成的椅背都不肯扶靠一下。“你说得对,爹,”艾洪回答说,干坏一桩事的内疚,就像两三个尚未扣紧的箍套套在他的脖子上。他毫无幽默,而是紧张地、几乎是生气地看着我。现在我终于知道了,那场火确实是他搞的,他大概在想,我渐渐地了解到他的一切秘密了。我是不会去泄露这些秘密的,不过这些事露了底毕竟有损他的自尊心。我竭力不让自己显眼,那个星期他忘了给我工资我也没有跟他提起。也许我这样做不免过于审慎,可我正处在爱夸张的年龄。

夏天过去了,学校又开学,保险公司仍没有答应赔偿。我听克莱恩说,艾洪正缠着老丹波,求他在市议会里找个人,去跟保险公司的一位副总经理疏通一下赔偿的事,我知道艾洪自己也写过不少信去,抱怨说,作为数一数二的保险经纪人,竟连一笔小小的火灾赔偿都不能解决,公司怎能指望他让客户相信,他们的损失能迅速得到赔偿呢。正如大家所料,他是向跟他生意往来最多的那家公司保的险。由他经手的光是一家哈罗威企业公司,就要付价值二十五万元资产的保险费,因此,故意纵火的证据想必实在太明显,因为我确信,那家保险公司是很想赔偿的。那些用帆布盖着、发出臭味的烧焦家具一直放在原地,直到老局长坚持不让再放在那儿,才把它们搬到孩子们玩官兵捉强盗游戏的院子里。旧货商前来提出愿意收购,他们汗流浃背,一直谦恭地在办公室外面泡着,直到艾洪肯出来见他们,回答说他不愿出售,他打算在赔偿问题解决后,把这些东西全都捐赠给救世军。

其实,他已答应卖给克雷道尔,克雷道尔打算把它们修补翻新。特别是因为这件事搞得很棘手,艾洪一心想从这些东西上尽可能多捞回些钱。还因为受到局长的嘲弄。不过总的看来,他认为他干得不赖;这就是解决你老婆要一套新家具的办法。那套封面已被碳酸喷剂毁坏的哈佛古典名著丛书,他送了给我。我把那些书全放在床底下的一只板条箱里,并且开始阅读普卢塔克的作品、马丁·路德致日耳曼贵族的信[11],还有《猎兔犬号航行记》,我还只读到蟹偷傻水鸟的蛋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