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12页)

在我们驶出码头,在温暖的淡水湖面上航行许久后,丁巴特才带着两个年轻的女子走出休息室。她们是他的伊莎贝尔或者珍妮丝的朋友,他在这儿和她们邂逅相遇。她们俩都穿着打网球的白色衣裙,头发用丝带扎在头顶,她们是去度假的,打算在索格塔克的一处度假胜地的草地网球场上打打球,又跑又跳一番,还准备在近岸的平静水面上划划独木舟,展示展示自己漂亮迷人的胸脯。丁巴特拿着帽子,指点着渐渐远去的景色,他那头杰出的头发便得以有机会沐浴在阳光下,蒸发出洗发水的香气——对一个事业如日方升的年轻拳赛经纪人来说,还有什么比穿着白皮鞋,裤子上饰有快艇驾驶人那种波纹带,在风和日丽的早晨,满怀希望,漫步在甲板上,向女孩子献殷勤更好的事吗?奈尔斯仍留在休息室里玩铁爪机,他想得奖。那是一架有玻璃罩的小起重机,罩子里堆满廉价糖果,间有照相机、自来水笔和手电筒。你投入一枚五分镍币,就可以通过两个小机件来操纵那台小起重机,一个机件用作瞄准,另一个是控制铁爪的。奈尔斯花了五毛钱,结果只抓到一把味同嚼蜡的糖果。他本想为他母亲抓一只照相机的。

于是,他和我就在甲板上分吃了那些糖果,后来他说,他玩那机器用眼过度,觉得头晕,实在是船的晃动和湖水不断溅打船头使他头晕的。当船驶近密歇根湖岸和近岸的巨浪区时,他突然把那死人般的脸转了过去,面色苍白得像珊瑚虫,连那些有最深的皱纹的地方都像。他呕吐的时候,丁巴特使劲从背后扶着他——是自己的拳手,必得帮助他脱离苦海——毫不掩饰痛心的失望央求道:“啊,伙计,看老天爷的面,忍着点!”可是奈尔斯继续大口呕吐着,剧烈喘息着,他的头发披散在那张冰冷的脸上,盖住那双渴望早点登上陆地的眼睛。到达索格塔克时,我们没敢告诉他,离开马斯基根还有几个小时的航程。丁巴特扶他到下面去躺下。在整个世界上,奈尔斯能感到安全的,只有几条街。

抵达马斯基根,我们搀着面色蜡黄、体弱无力的奈尔斯下到码头上。这儿的湖底是沙地,浪小,使鲈鱼得以藏身,躲过那班午后的钓客。我们来到了基督教青年会,给奈尔斯冲洗了身子,吃了一顿烤牛肉,然后就到健身房。尽管奈尔斯诉说头痛,想躺一下,丁巴特还是逼他作跑步锻炼。“要是我让你躺下,你就只会躺在那儿自怨自艾,今天晚上你就打不出像样一点的结果来了。我知道你需要什么。奥吉会给你去买包阿司匹林来。你得跑步,好把吃的消化掉。”我买了药片回来,奈尔斯在那光线阴暗、空气又不流通的房子里跑了十圈后,脸色发白,四肢痉挛,坐在篮球架下直喘气。丁巴特在揉他的胸口,一面仍颇有信心地试图给他打气,可是不知为什么他没有用威吓来增强他的信心,只是说:“伙计,你的毅力呢?你的后劲哪儿去了?”把奈尔斯弄得更难受。

毫无用处。太阳已经下山,再过一小时就要出场了。我们走出健身房,坐在广场上。那儿淡水的气味很浓。奈尔斯仍然眩晕欲吐,垂着头,瘫坐在长凳上。“嗨,打起精神来,”丁巴特说,“咱们得尽力而为。”

拳赛在狮子会堂举行。奈尔斯排在第二场,对手叫王子贾沃斯基,是布伦斯威克工厂的一个钻工。观众都为他助威,特别是在奈尔斯踉踉跄跄躲开他或者把他抱住,在干硼砂闪烁的拳台上露出怕得要死的神情,呆呆地凝视着台旁的脸孔和震耳欲聋的狂热叫嚣时。贾沃斯基以越来越大的弧度挥拳追打他。这家伙身材比可怜的奈尔斯高,手臂也较长,而且据我估计,比奈尔斯大约年轻五岁。丁巴特被不绝于耳的嘘声气得快发疯了,当奈尔斯回到台角时,他对他吼道:“这个回合你要是再不至少击中他一拳,我就一走了之,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对你说过,咱们应该坐火车来的,”奈尔斯说,“可你偏要省那四块钱。”不过,在第二个回合,他听着对他的倒彩,眼露震惊,突然斗志奋发,用他那又白又大的拳头不顾一切地朝贾沃斯基死命乱打。可是在第三个回合,他最挨不起打的肚子那里中了一拳,就此四脚朝天倒下,在可怕的呐喊和叫嚷声中,裁判员数到十时他还没起来,便被判击败,还受到假装击倒和比赛作弊的指控,急得丁巴特连忙爬到拳台第一条栏索上,朝裁判员直挥帽子,裁判员却用双手做了个马笼头,掩住了耳朵。奈尔斯弯着腰离开了拳台,在雪亮的灯光中,两眼就像死人,在石化海绵似的双腮上,拖着两条口水。我帮他穿上衣服,带他回青年会,把他弄上床,锁在房间里,然后在街上等候丁巴特,为了使他不会冲进去踢房门。可是丁巴特已颓丧万分,根本没打算这么做。他和我一起在街上走了一阵,向街头小贩买了些猪油炸土豆,然后回青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