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吉丁(第65/108页)

“我不喜欢。”海勒说。

斯耐特眨着眼,等着下文。

“不知怎么,它跟我要的东西是如此的接近。”海勒遗憾地说,“可是,差了点什么。我说不清楚是哪儿。可是,就差那么一点点。请原谅我,这话听起来很含糊。可是我总是这样,要么立刻就喜欢上什么东西,要么就是不喜欢。比如说那个大门,我知道我不会喜欢,可你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因为你对此太习以为常了。”

“呵,不过请容我指出一些原因,海勒先生。一个人当然要现代一点,可是人也得保留一个家所具有的外表吧。集庄严、华贵和安乐、舒适于一体,你明白的,像这样一座庄严的房子需要略作一些柔化的修整和处理。这从严格的建筑学意义上来讲,是正确的。”

“毫无疑问,我不想知道这么多。我在个人的生活中就从来没有严格地正确过。”

“只要容我解释一下这个设计,你就会明白……”

“我知道,”海勒疲惫地说,“我知道。我确信你是对的。只是……”在他说话的语气中有一种渴望,他希望对方能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要是它有一点整体感,一点……一点主题……似乎有,又似乎没有……如果它有点生命活力的话……可是却没有……它缺少点什么,而且有过多的……如果它再简洁些,更简练……我听人家用什么字眼来着?——如果它浑然一体的话……”

洛克转过身来。他在台子的另一边。他抓起那份草图,手向前一闪,铅笔便从图上划了过去,把粗黑的线条深深地切进那碰都不能碰的水彩。铅笔的线条摧毁了爱奥尼亚式的廊柱、山墙、大门、塔尖、百叶窗、红砖,抛弃了两旁石制的侧翼,它们把窗户变宽了,它们劈碎了露台,并且在临海处画下一道阶梯。

他的这一动作开始的时候,别人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接着斯耐特向前冲过来,可是海勒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洛克的手以愤怒的动作不停地毁坏着那些墙面,割裂着它们,使它们恢复着本来的面目。

洛克的头猛地抬起了一下,只有那么一眨眼的工夫,是为了看一眼对面的海勒。这就是他们需要的全部介绍,就像是握了一下手一样。洛克又继续地划着,改着,等他扔下铅笔的时候,那座房子一如他当初所设计的那样,完全以一种黑色的条状形式呈现出来。他这一系列动作持续了不到五分钟。

斯耐特试图说点什么。因为海勒一语不发,他就冲洛克发起火来:“你被解雇了,见你的鬼去吧!出去!你被解雇了!”

“我们俩都被解雇了。”奥斯顿·海勒说,一边冲洛克眨眨眼,“来吧,你中午吃东西了吗?我们找个地方,我有事要和你谈。”

洛克去储物柜取了他的帽子和外套。整个制图室都目睹了这样使人目瞪口呆的行为,所有工作着的人都停下来看着:奥斯顿·海勒拿起那幅草图,一折为四,把那神圣的卡纸弄得哗哗响,然后将它塞进了衣服口袋。

“可是,海勒先生……”斯耐特结结巴巴地说,“容我解释一下……如果那就是你想要的,那完全好说。我们把草图重新做一遍……容我向你解释……”

“现在不用解释了,”海勒说,“不是现在,我会把支票送过来的。”

然后,海勒走了,洛克也跟着他走了出去。那扇门在海勒先生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就像他某篇文章的结尾段落一样响亮。

洛克一句话也没有说。

在洛克平生去过的最豪华的饭店里一间灯光柔和的包房,他们之间摆放着晶莹的玻璃杯和银光闪闪的餐具。海勒说:

“既然那是我想要的房子,既然那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房子。你能帮我把它建造起来吗?起草出设计方案,并且监督工程?”

“行。”

“如果马上开工的话,得用多长时间?”

“大约八个多月。”

“我在暮秋就要住,届时能完工吗?”

“可以。”

“就跟那幅图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瞧,我也不知道跟一个建筑师要签什么样的合同,而你肯定知道。下午起草一份协议书,让我的律师签字,好吗?”

“好的。”

海勒审视着坐在对面的这个人。他看见他的手放在面前的桌上。海勒的意识集中在那只手上。他看见那修长的手指,轮廓鲜明的关节,和那清晰可见的血管。他有一种感觉,他并不是雇用这个人,而是向这个人的职业精神屈尊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