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吉丁(第64/108页)

但是,他却从未像他爱奥斯顿·海勒的房子这样爱过这些草图。一连好几个晚上他都待在制图室里,独自面对着一张图纸,想象着那座临海而立的悬崖。在绘制好以前,谁也没见过他的草图。

做好草图的那个夜里,他在制图台前坐下来,看着面前铺开的一张张图纸,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他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垂在身体的一侧,血液在他的手指上聚集,使它们变得麻木,窗外的街道变成了深蓝,又变成浅灰。他并没有看眼前的草图。他感觉到一阵眩晕,异常疲惫。

那图上的房子不是由洛克设计的,而是由它所蹲踞的那座悬崖设计的。仿佛是那座悬崖自己成长,自己完善,最终完成了它一直在等待着的使命似的。那座房子分解成几个层次,依山势走向和地形起落而建,俯仰包合,错落有致,最终达到一种圆满和谐。屋墙与山体同为花岗岩,与山势互为依托。混凝土的阶梯宽阔而突出,银色似大海一般,在回应着海浪和笔直地平线的线条。

当人们回到制图室又开始新的一天时,洛克依然静坐台前。后来,那几张草图被送到了斯耐特的办公室。

两天以后,那份准备提交给奥斯顿·海勒的最终版本,由埃瑞克·斯耐特选择和修改,由那位中国艺术家执行的最后定稿用薄绵纸蒙好放在一张制图台上。那是洛克的设计。他的竞争对手们都被淘汰了。那房子是洛克设计的,可是它的墙现在变成了红色的砖墙,它的窗户被分割成传统大小,还被装上了绿色的护窗板,房子突出的两翼被删去了,那座临海的大露台不见了,代之以一款装饰性的铁制阳台,还增加了一个大门,爱奥尼亚式的廊柱支撑着一个分开的山墙,还用一个锥形体支撑着风向标。

约翰·埃瑞克·斯耐特站在一张制图台前,两手在草图上方伸开,唯恐一不小心碰到那如处子般纯洁的精致颜色。

“这才是海勒心目中想要的东西呢,我敢肯定。”他说,“相当漂亮……不错,相当出色……洛克,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最终的草图前抽烟?站开些。你会把烟灰弄到上面的。”

预计奥斯顿·海勒十二点钟来。但是在十一点半的时候,斯明顿夫人未经通报就闯了进来,要求立刻拜见斯耐特先生。斯明顿夫人是一位刚刚继承了亡夫遗产的贵妇人,一向专横跋扈。她刚刚搬进由埃瑞克·斯耐特设计的新宅。此外,埃瑞克·斯耐特希望能得到她兄弟的一座公寓的设计委托书。他不能拒而不见,便点头哈腰地将她让进自己的办公室。在办公室里,她滔滔不绝、毫不含蓄地诉说起来——她书房的天花板上裂了一道缝,而且,起居室靠海湾的窗户笼罩在一片永久的大雾里,而她对此束手无策。斯耐特把他的首席设计师叫来。他们一起向她作起详细的解释:再三道歉,大骂工程承包商。当斯耐特办公桌上的一个传呼器响起,接待员宣布奥斯顿·海勒到来时,斯明顿夫人还在气头上。

不可能请斯明顿夫人离开,也不可能让奥斯顿·海勒等待。斯耐特抛下她一个人去听设计师那些安抚的话语,自己先告退一会儿。紧接着他就进了接待室,握住海勒的手向他提议:“你介意走几步路到制图室去吗,海勒先生?那儿光线更好些,草图都为您准备好了,可是我没有冒险去挪动它。”

海勒似乎并不介意。他顺从地跟着斯耐特走进制图室,他个子高大,肩膀宽阔,有一头沙色的头发,穿一身英格兰粗花呢衣服,诙谐平静的眼睛周围已经有数不清的皱纹。

那份草图就摆放在中国艺术家的工作台上,而艺术家本人则羞怯而默不作声地闪到一边去了。旁边就是洛克的制图台。他背朝海勒站着,继续制他的图,并未转过身来。雇员们已经受过这样的训练——当斯耐特带领客户进来时不许打扰。

斯耐特用指尖捏着薄绵纸轻轻地将它提起来,仿佛在揭去新娘的面纱一样。然后他退后几步观察着海勒的脸色。海勒弯下腰弓着背,他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上面,目不转睛,专心致志地看着,半天没说一句话。

“我说,斯耐特先生,”他开口说话了,“这,我想……”又停住不说了。

斯耐特耐心地等待着,满心欢喜,感觉着某种他不想惊扰的东西的来临。

“这,”海勒突然大声地说,一拳砸在图纸上,斯耐特吓得缩了一下,“这跟我想要的东西最为接近了!”

“我知道你会喜欢的,海勒先生。”斯耐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