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吉丁(第17/108页)
弗林克银行大楼往东再过三个街区就是黛娜大厦。它比弗林克银行大楼矮几层,也没有什么名气。它结构严谨,线条简洁,展示并强调着内部钢筋骨架的和谐,犹如一个展示它完美骨骼的躯体一样。它并未采用任何其他装饰。除了那锐利的边角以及各个平面的立体感之外,它没有表现其他东西。一行行长长的玻璃窗如同一条条的冰河自楼顶流向人行道。
纽约人很少注目于黛娜大厦。偶尔,难得有一位乡村游客意外地在月光下来到这里,在它面前驻足,不禁啧啧称奇——眼前的幻象可是来自梦境?但这种游客很少。黛娜大厦的租户们说,拿地球上任何一幢建筑与黛娜大厦调换,他们都不愿意。他们欣赏大厅与办公室的光线,欣赏这里的空气,以及大楼布局中漂亮的逻辑。但是,这里的租户人数不是很多,没有哪个知名人士希望他的公司坐落在一幢看着“像个仓库”一样的大楼里。
黛娜大厦是亨利·卡麦隆设计的。
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纽约的建筑师们彼此明争暗斗,只为争夺建筑行业的第二把交椅。没有人立志去夺第一把交椅。当时,稳坐第一把交椅的人正是亨利·卡麦隆。那时的亨利·卡麦隆可是个香饽饽,很难“抢到手”。等待着接受他服务的客户们要提前排上两年的队;每一座出自他事务所的建筑都由他本人设计。他选择他希望修建的东西去设计。他做设计项目时,客户们是保持缄默的。他对所有的人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顺从”。他从不准许有任何例外。他经历的那些大红大紫的岁月,就像一枚火箭弹,没有人能猜测出它的方向。人们说他是个疯子,但是他给予的东西,无论是否理解,人们总是接受,因为那是由“亨利·卡麦隆”设计的。
起初,他设计的建筑只有微弱的差异,还不足以吓着什么人。他进行了一些令人触目惊心的实验,只不过是偶尔为之,可这是发生在人们预料之中的事,所以人家并不与他理论。随着一座座崭新的建筑拔地而起,他身上也有一种东西在生长壮大,奋力抗争,逐渐成形,不断上升,最终凶猛地爆发出来。这种爆发随着摩天大楼的诞生来临了。建筑物开始像笔直发射出去的钢铁箭矢一般拔地而起,没有负重,也没有高度上的限制,不再像以往那样依靠笨重的石造建筑层层堆积,层层上升。亨利·卡麦隆就是最早理解这种新奇迹并将其付诸于形式的人之一。他是最早认同这一事实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一幢高楼必须看起来要高。当别的建筑师们诅咒着不知道怎样才能使一幢二十层的高楼看起来像一栋古老的砖结构的宅子一般矮时;当他们使用一切可用的办法隐瞒大楼的高度,把它拉回到传统的高度,为它的钢筋遮羞,使它显得巧妙,让它看着古色古香,能给人以安全感时——亨利·卡麦隆设计出线条笔直、外观陡峻的摩天大楼。它们夸耀着浑身的钢筋铁骨,并以其峻拔的高度招摇于世。当建筑师们绘制横饰带和山形墙饰时,亨利·卡麦隆决定——不能复制古希腊艺术。亨利·卡麦隆决定,任何建筑物都不能彼此复制。
当时他三十九岁,身材矮胖,体格结实,不修边幅,蓬头垢面。他忠实于工作,废寝忘食,很少喝酒但后来酗酒成性,他用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谩骂客户,嘲笑仇恨偏偏又故意激起仇恨,表现得像个封建地主和码头搬运工。他生活在一种紧张得膨胀了的激情里,处处惹怒和刺痛别人。那是一团令他个人和别人都忍无可忍的烈焰。那是发生在一八九二年的事。
芝加哥的哥伦比亚博览会于一八九三年开幕。
两千年前的罗马城在密歇根湖畔再度复活。那是一个用法兰西风格、西班牙风格、雅典风格,以及追随古罗马文化的每一种风格改良过的古罗马城;那是一个由圆柱、凯旋门、蓝色的环礁湖、清澈的喷泉和玉米花组成的“梦幻城市”。建筑师们展开比赛,看谁剽窃得最好,比赛谁窃取的资料最古老,看谁一次援引的原始资料最丰富。它在一个刚刚诞生的国家眼前展示了在旧的建筑物上曾经犯下的所有结构上的罪行。那是一场有如肺病一样的白色瘟疫,蔓延得也像肺病一样迅速。人们来了,看过了,叹为观止,然后把他们所看见的种子带到美国的各大城市去。这些种子生根、发芽,长成莠草,变成有着木瓦屋顶及陶立克式圆柱门廊的邮局,变成砖瓦建造的装有铁制山墙的宅子,变成十二个巴台农神庙堆砌而成的阁楼。这些莠草滋长着,蔓延着,遏止了别的一切东西的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