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吉丁(第16/108页)
“嗯,好,”弗兰肯一边说着,一边用他那白皙柔软的手指抚摩着下巴,“嗯……不错……”
他朝吉丁转过脸来,说:“不错,相当不错……不过……也许……它本来可以更出色些,你瞧,可是,哎呀,制图又这么漂亮……你觉得怎么样,吉丁?”
吉丁想起正对着那四根花岗石圆柱的四扇窗户。但是,看着弗兰肯的手指抚弄着他那暗紫色与红紫色相间的领结,他决心闭口不提此事,于是说:
“先生,恕我冒昧提个建议。我觉得,对于这样一座雄伟的建筑来说,四楼和五楼之间柱头的涡卷装饰似乎过于优雅了。看上去似乎采用带装饰的束带层会比较得体。”
“说得对。我也正想这么说。带装饰的束带层……不过……不过你看,那样做就等于要减少窗户设计,是吧?”
“是的,”吉丁说,他此刻的语气,比他和同学讨论时更为谦虚、恭敬,“可是窗户比起建筑物正面的尊严来说就不那么重要了。”
“你说得对。尊严,我们首先要给予我们的顾客尊严。是啊,的确如此。一个带装饰的束带层……只是……我已经认可了那些初步设计方案,而斯登戈尔又把这张图制得这么漂亮。”
“如果您提出修改意见,斯登戈尔先生会很乐意接受的。”
弗兰肯的目光与吉丁对视了好几秒钟,接着他的双眼垂了下去,仔细地摘去衣袖上的一段棉绒线头。
“当然,当然……”他含糊其辞地说,“不过你认为带装饰的束带层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觉得,”吉丁慢吞吞地说,“做一些您认为必要的改动要比认可由斯登戈尔先生设计的每一幅草图来得更为重要。”
正因为弗兰肯没有作声,而只是怔怔地看着他;正因为弗兰肯看着他的眼神是那么专注,而双手又显得那样无精打采——吉丁心下明白,他正面临一个关键的机会;更令他感到震撼的是,他成功抓住了它。
隔着那张办公桌,他们默默对视着,心中都明白,他们能够理解彼此。
“那我们就采用束带层,”弗兰肯派头十足而又平静地说,“把这个留下,你回去告诉斯登戈尔,就说我要见他。”
他转身正要离开,弗兰肯又把他叫住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既快活又热情:“噢,吉丁,再顺便说一句,我能不能给你提个小小的建议?就我们两人之间私底下说说,没有想要冒犯的意思。暗红色的领带配上灰色的工作服会比较好,你说是不是?”
“您说得对,先生。”吉丁轻松地回答说,“谢谢您,明天您就会看到我打上暗红色的领带。”
他走出来,轻轻地将门带上。
穿过接待室往回走时,他看到一位着装考究、气度高雅而头发花白的绅士,护送着一位女士走到门口。绅士没有戴礼帽,很显然是这个事务所的人;那位女士围着一件水貂皮的披肩,很显然是一位顾客。
绅士并没有点头哈腰,没有铺开地毯,也没有为那位女士摇扇,他只是为她拉开了门。但是他给吉丁一种感觉,仿佛他哪一样都做了似的。
弗林克国家银行大楼矗立在曼哈顿南部,随着太阳的东升西落,它所投下的长长阴影也跟着移动,像一座巨钟上的指针,掠过肮脏的低级公共住宅区,从水族馆一直延伸到曼哈顿桥。当太阳落山时,那支哈得里安陵墓上的火炬便代之而起,突然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将它周围方圆数英里之内的建筑物的玻璃窗照得通红,也照在附近那些高度足以反射它的红色光焰的建筑物的顶楼上。弗林克国家银行大楼以其精选的实例展示出整个的古希腊罗马艺术史,长期以来它一直被认为是纽约最出色的建筑,因为没有别的哪一座建筑能具有哪怕一件它能引以为豪的古希腊罗马式的构件。它采用了如此众多的圆柱,山形墙饰,横饰带,古希腊式的三脚祭坛,角斗士,希腊古瓮和涡形花饰,这使它看起来不像是用白色大理石建造的,倒像是从糕点裱花管中挤出来的。然而,它的确是白色大理石建造的。这一点除了付费的房主之外,谁都不知晓。它现在处于狼狈不堪的色调中,像是长满了疙瘩或者麻风病人的鳞状皮肤一样,既非棕色又非绿色,而是这两种颜色所能调出来的最恶心的颜色,是那种好像患了植物慢性腐烂病的颜色,那种精美石头本来适合于洁净空气和开阔的乡村,现在却被烟雾、煤烟和各种酸性物质侵蚀,显示出那种不堪入目的颜色。但是弗林克国家银行大楼却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它获得了如此大的成功,以至于它成了弗兰肯曾经设计的最后一座建筑。它的名望使弗兰肯功成名就,从此不用再费心去搞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