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吉丁(第15/108页)
他看见自己的腿离那巨大的红木办公桌越来越近了。盖伊·弗兰肯就坐在办公桌的后面,面色萎黄,两颊松垂。他看了吉丁一会儿,好像以前从未见过吉丁似的,随后想起来了,报以奢侈的一笑。
“喔,好,好,基特里奇,我的孩子,你来了。都安排好了,随意一些!见到你真高兴。坐,孩子,快坐。你拿的是什么?算啦,不着急的。根本不用着急。来,坐下。你感觉这儿怎么样?”
“先生,恐怕我高兴得有点过了头了。”吉丁说话时,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无所适从。“原以为第一份工作我会做得井井有条,但是在这样一个地方开始……我想,我受到了冲击,不过我会克服的,先生。”他向他保证说。
“当然,对一个孩子来说,是有些招架不住。只是有那么一点儿。不过你别着急,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先生,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做。”
“你肯定会的。他们让你送来的是什么?”弗兰肯把手伸向设计方案,但他的手指最后却柔弱无力地落在了额头上。“我这头痛,真是令人厌烦……不,不,不要紧的——”他对吉丁当即表现出来的关心报以微笑——“只是有点mal de tête(3),”他用法语说,“工作得太辛苦就是这样。”
“有什么要我帮您去拿吗,先生?”
“不,没有,谢谢你。问题不是你能为我拿来什么,要是你能把什么从我这儿拿开就好了。”他眨了眨眼,“香槟。Entre nous(4),他们昨晚招待用的香槟酒一文不值。尽管我从不计较香槟的好坏。我跟你讲,基特里奇,了解酒很重要,比方说,你要带客户出去吃晚饭时,就会想弄清楚点哪种酒合适。现在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内行的窍门。譬如,吃鹌鹑时,现在大多数人会点勃艮第出产的葡萄酒。你要什么酒呢?你要叫一九〇四年产的伏旧园葡萄酒。明白了吧?增添了那种特别的风味,口味纯正却又新颖独特。人总得有创造性……顺便问问,是谁派你上来的?”
“先生,是斯登戈尔先生叫我来的。”
“噢,斯登戈尔。”他说出这个名字时所用的语调让吉丁心里仿佛按了快门一样咯噔了一下:那是一个特许证,留起来以待将来之用。“傲慢得连自己设计的拙劣作品都不愿送上来了,嗯?你听着,他可是个伟大的设计师,在全纽约也是最棒的。可是他近来变得有些过于自大了。他以为,在这儿,所有的事只是他一个人干的,就因为他整天在卡纸上胡涂乱抹。我的孩子,等你在这行干得久了,你就会明白,事务所的真正工作是在四堵墙之外完成的。就拿昨天晚上克莱隆地产协会举办的宴会来说吧。两百名来宾,还提供晚餐和香槟酒。噢,是啊,还有香槟!”他自嘲地、挑剔地皱皱鼻子,“在茶余饭后闲聊上几句——你知道,绝不是那种露骨的、庸俗的生意经——是精心挑选话题——有关地产商对社会的责任感,有关选择建筑师的重要性——谁最有实力,谁最得到人们的敬重,谁是完全被人认可的,等等。你知道,有一些短小精悍的标语常常会被铭记在心。”
“是的,先生,比如‘像为你的家选择新娘那样,仔细地选择你家园的建筑者’。”
“不错,相当不错,基特里奇。你介意我把它记下来吗?”
“我的名字是吉丁,先生。”吉丁坚定地说,“您这么想太客气了。它能引起您的注意我很高兴。”
“吉丁,噢,当然!唔,当然,吉丁。”弗兰肯换上一种敌意顿消的微笑说,“哎呀!瞧我!一天要见这么多的人!你刚才怎么说来着?挑选建筑者……说得真好!”
他又叫吉丁重复了一遍,从面前如箭矢一般林立的铅笔阵容里挑出一支,把那句标语记在一个便条本上。那一根根崭新的、花色各异的铅笔,很专业地削出细细的尖锋,随时待用,却从未派上过用场。
接着,他把便条本往边上一推,叹了一口气,用手拍一拍他头发上光滑的发卷,疲倦地说:
“那么好吧,我想我还是看看这东西吧。”
吉丁毕恭毕敬地将那幅图递过去。弗兰肯身子向后微仰,伸直胳膊握住那张卡纸端详起来。他先闭上左眼,然后闭上右眼,继而再把那纸板挪开一英寸远。吉丁枉然地期待着他把那拿倒了的图翻转过来,可是弗兰肯就那样拿着。吉丁一下子明白过来——弗兰肯早就不看那个设计方案了。他之所以那样端详着,完全是照顾他吉丁的面子。于是,吉丁便产生了轻飘飘的感觉,轻得如同空气一般,同时,他也看清了自己通向未来的路,是那么的无限开阔,畅通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