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 天使堕落

向玛丽亚娜告别

最后几位客人离开,夏尔和凯列班把他们的白上衣放进包里,他们又变成了普通人。葡萄牙女人愁眉苦脸,帮他们收拾盘子、盆子、瓶子,把东西都放在厨房的一个角落里,让职员第二天带走。她怀着一片好意给他们出点力,一直在他们身边不走开,以致两个朋友累得不能继续再说语无伦次的怪话,却也得不到片刻休息,能找个时机用法语相互交换一下明明白白的想法。

凯列班脱去了白上衣,在葡萄牙女人眼里就像天神下凡变成了普通人,即使一个低微的女仆也可以轻易跟他讲讲话了。

“我说的话您真的一点听不懂吗?”她(用法语)问他。

凯列班(用巴基斯坦语)回答了什么,说得非常慢,认真地一字一顿,眼睛直盯着她的眼睛。

她仔细听着,好像这个语言说得慢了就会变得好懂些似的。但是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即使您慢慢说,我还是什么都听不懂。”她难过地说,然后问夏尔:“您能够用他的语言跟他说什么呢?”

“只是最简单的几句厨房用语。”

“我知道,”她叹气。

“您喜欢他?”夏尔问。

“是的,”她说,面孔通红。

“我能为您做什么?要不要我跟他说您喜欢他?”

“不要,”她回答时猛摇头。“跟他说,跟他说……”她想想,“跟他说他在法国这里会感到很孤独。很孤独。我想跟他说,如果他需要什么,找个帮手,甚至或者需要吃……我可以……”

“您叫什么名字?”

“玛丽亚娜。”

“玛丽亚娜,您是天使。一个出现在我旅途中的天使。”

“我不是天使。”

夏尔突然不安起来,同意说:“我也希望不是。因为只有生命快结束时才会看到天使。生命的结束,我要推到愈后愈好。”

他想到母亲,忘了玛丽亚娜要求他做什么;当她用哀求的声调再提到时他才想起来,“先生,我是请您跟他说……”

“啊,是的,”夏尔说,他向凯列班胡言乱语说了几句。

凯列班走近葡萄牙女人。他在她嘴上亲了亲,但是女孩把嘴唇抿得很紧,他们的亲吻有着不可妥协的纯洁。然后她跑着逃开了。

这种腼腆使他们产生了怀旧心理。他们一声不出走下楼梯,坐进汽车里。

“凯列班!你醒醒吧!她不适合你!”

“我知道,但是让我为此遗憾吧。她一片好意,我也乐意为她做点好事。”

“但是你为她什么好事也做不了。你一出现只会给她带来不幸,”夏尔说。他启动汽车。

“这个我知道。但是我也没办法。她让我产生怀旧心理。怀念昔日的纯洁。”

“什么?纯洁?”

“是的。尽管我有花心丈夫的恶名,对纯洁却有一种不能消除的怀旧心理!”他又说:“上阿兰家去吧!”

“他已经睡了。”

“把他叫醒。我想喝酒。跟你还有他。为纯洁的荣誉碰杯。”

雅马邑高高在上

一声喇叭声,又冲又长,从路面往上传。阿兰打开窗。凯列班在楼下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喊:“是我们!可以上来吗?”

“可以!上来吧!”

凯列班从楼梯大声说:“你家有喝的吗?”

“你教我认不得了!你从来不是酒鬼啊!”阿兰说,打开工作室的门。

“今天是例外!我要为纯洁碰杯!”凯列班边说边走进工作室,后面跟着夏尔。

阿兰经过三秒钟犹豫不决,又恢复温厚的天性,“你要是真的为纯洁碰杯,这是个理想的机会……”他朝着顶上放酒的橱柜做了个手势。

“阿兰,我要打个电话,”夏尔说;为了能够说话时旁边无人,他消失在走道里,把门在身后关上。

凯列班凝视着橱顶上的酒:“雅马邑!”

“我把它放到那上面,让它像王后似的坐在御座上,”阿兰说。

“是哪一年的?”凯列班试图念标签,然后赞叹:“啊不!这不可能!”

“打开吧,”阿兰下命令。凯列班拿了一把椅子,爬了上去。但是即使站在椅子上,他也仅仅够到瓶底,它高高在上不让接近。

叔本华的世界

斯大林在同一张长桌子一端,被同一批同志围住,他朝加里宁转过身:“相信我,亲爱的,我也肯定著名的伊曼努尔·康德的城市将来永远叫加里宁格勒。作为他出生城市的主保圣人,你能不能给我们说一说什么是康德最重要的思想?”

加里宁对此一窍不通。这样斯大林按照他的老习惯,对他们的无知深感厌烦,就由自己来回答:

“康德最重要的思想,同志们,是‘物自体’,在德语中是Ding an sich。康德认为在我们的表象背后有一个客观物,‘物’是我们不能认识的,却是真实存在的。但是这个思想是错误的,在我们的表象后面没有真实的东西,没有‘物自体’,没有Ding an si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