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青春的悖论(第4/13页)

安二郎又开始敲起了算盘珠。首先,炭费几十钱。紧接着,水费几十钱、电费几元几十钱……算到这里,安二郎不由得咧嘴笑了起来。这么一算,自己要收的“实际费用”原来有这么多啊。饭费几元几十钱、房费几元几十钱……本月合计几十元几十钱——这些钱都得让豹一付。安二郎手下的算盘珠的声音逐渐变得铿锵有力了。总共算下来,数额还真不小,连安二郎都感觉要陶醉了。于是他觉得要是从这个月才开始收的话实在可惜,想了很久,终于得出一个结论:应该从豹一小时候就开始收他的抚养费。但是,即便是安二郎也觉得那样做实在太残忍,便决定优惠一下,从他领工资的那个月开始收。多少算是一种体谅。但是,他决定给补收的那部分算上利息。

算到这里,安二郎已经高兴得忘乎所以了。

“阿君!”他不由得叫起老婆的名字。但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对阿君说,他赶紧想了一下,决定吩咐她做点事情。

“帮我把电褥垫的插头拔了。”如果自己站起来去拔的话,屁股就得离开温暖的电褥垫。这期间电褥垫生成的热量就浪费了。

“好啊。”阿君站起来拔掉了插头。电褥垫慢慢地变凉了。等完全变凉之后,安二郎才终于抬起屁股。痔疮突然疼了起来。

“啊,疼,疼,啊,疼!”

安二郎一副老头子的样子,撅着屁股弓着腰往被窝深处钻。“不管谁说什么,我都得收豹一的房费。”他在心中下定了决心,“别说什么我没有收钱的权力。我可是那小子的老子。老子什么权力都有。”安二郎之前一直把豹一当成一个欠债者,差点儿忘了豹一还是他的儿子。“老子拿儿子赚的钱是天经地义的。啊,疼,疼!那小子已经开始领工资了。他有义务给老子交房费。这一点他肯定也明白吧。上过高中的人,连这点都不明白的话,那就是学校的教育方针出了问题。”

安二郎现在在心里摆起了当父亲的资格,对豹一上班赚钱这件事感到非常满意。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有气无力的脚步声。今天刚刚失业的豹一回来了。被道顿堀的阿胜打倒在地的屈辱到现在还无法让豹一释怀。他漫无目的地在深夜的大街上彷徨,一直走到将近十二点。

豹一看到安二郎穿着睡衣,心中突然憋闷,不忍多看一眼正在为安二郎叠和服的母亲。

“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晚啊?”阿君说。豹一却没有回答,匆匆地上了二楼。当然,他也没跟安二郎打一声招呼。

阿君看到豹一这个样子,突然感到很无助,但是她也并没有特别在意,只是觉得“这孩子真是太不爱说话”。但是,她看到豹一的背影好像缩头缩脑的样子,心想:“得给他买件大衣。”

她开始有些后悔,自己最近都按照安二郎的吩咐把做针线活赚来的钱全交给了他。

“得存点儿私房钱。”阿君漂亮的眼珠子在长长的睫毛下面滴溜溜转了一下,在脑海中想象着把那些一元纸币和五十钱的硬币藏在针线盒里的情景,“买件大衣要多少钱呢?”

但是这时,阿君听到安二郎在叫她,不得不停止思考。在他们身边,被炉里的炭火已经变成了一堆白灰。

豹一现在正在二楼打着长长的哈欠。他的这个哈欠有气无力,打得超级长,连豹一自己都不禁觉得丢人,便胡乱地脱掉西装扔在一边,钻进了被窝里。被窝里点了被炉。脚边那个暖暖的东西突然映入眼帘。这一瞬间,他开始后悔自己刚才没回答母亲一句,心中隐隐作痛。

他不想让母亲问出自己失业的事,所以才故意不跟她说话的。当然,这只是豹一随便为自己找的一个借口。也就是说,他不想说话,完全没有任何理由。这也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平常,只要有安二郎在,豹一便尽量不跟母亲说话。这已经逐渐变成了一个习惯。虽然他在心里觉得对不起母亲,却又无可奈何。每当这种时候,他便觉得过意不去,却从来没像今天晚上这样难受。大概是今天受到的打击太大吧。他禁不住鼻子发酸,泪水一下子充满了眼眶。

想起来,豹一今天的确非常悲惨,以至于想要大哭一场。即便如此,按照豹一往常的想法,自己一个人偷偷流泪,实在是没有出息。他一直不允许自己这样软弱。但是,就算是如此好强的豹一,在看到母亲的那一瞬间,也彻底地失去了意志,失业这件事所造成的痛苦像针一样扎着他的心。今天的失业,原是自己主动辞职,是一次大义凛然的行动,但是现在他却突然感觉悲惨起来。

想到这温暖的被炉是母亲为自己准备好的,豹一心里难受,不由得小声嘟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