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二十岁(第4/6页)

“谁?”睡梦中的阿君突然睁开眼睛,朝着黑暗问道。对方不答。过了一会儿,阿君发现是那个学徒,不知是否因为得了意外之财,学徒一下子变得不安分起来。第二天,学徒突然变得垂头丧气,不敢正视阿君,一点儿也不像个男人,或者说十分可悲。到了傍晚,一个自称他哥哥的人从老家过来接他,他这才似乎松了一口气。“家弟愚钝,承蒙照顾……”待哥哥打过招呼,学徒鞠了一躬,拿出一个白色的纸包,说道:“一点儿心意,请收下。”然后便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悄然离开了。阿君拿起纸包一看,只见上面用抄本的字体写着“供奉灵前”几个字,里面包着阿君给他的所有的钱。他说要回老家务农,可是阿君想起他那瘦弱的身体和唯唯诺诺的性格,不禁觉得他可怜。坐在空荡荡的家中,阿君茫然若失。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大声给豹一唱起了一首有些哀伤的摇篮歌。

“装上了船呀,去哪里?要到木津和难波呀,那里的桥底下……”

阿君在上盐町地藏胡同的大杂院里找到一个租金五元的平房。搬过去之后,马上在门口挂了一个写着“教授裁缝”字样的小小木牌。阿君的奇怪字体让住在大杂院里的人难以辨认,那是因为受了父亲的影响。阿君会做丝绸布料和久留米产的印染棉布的裁缝手艺,虽然说不上擅长,却是从她母亲那里继承来的。教一教附近每月交五十钱学费的姑娘,这手艺已经足够。当然,她还会为街坊做一些缝补衣裳的活。

忙碌的年底,因要赶着为人缝制过年穿的新衣,阿君连续几日彻夜不眠。一天深夜,豹一突然睁开眼睛,他听到吸溜吸溜的吸鼻涕声,看到阿君正用那被冻得红红的手扒拉着火炉里的炭火。门外,霜色渐浓,夜色渐淡……看到母亲的身影,豹一幼小的心灵中也生出怜悯之情。但是,阿君是一位不能理解孩子过早体会的同情或感伤的母亲。

“阿君啊,真是倒霉哦。”即便大杂院里的邻居过来安慰,阿君也只是笑着说:“没办法呀。”轻部和金助接连亡故的不幸好像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似的,脸上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原本想听她发发牢骚,跟着抹点儿眼泪的大杂院里的女人们,悻悻然地离去了。

大阪的胡同里一般都供奉着地藏菩萨的石像。每年八月底,便会举行地藏菩萨法会。阿君住的那个地藏胡同,更是因其名字的关系,活动气氛决不输给别的地方。家家户户都会挂起花灯,附近的男男女女在狭小的胡同里一边哼着小曲:“咿呀喂儿哟,嗨哟咿呀喂,咿咿呀呀喂……”一边跳起舞。阿君硬是一下子捐出二十个西瓜,在别人的劝说下加入了跳舞的队伍。因为阿君的加入,原本按照警察的通知应于深夜两点结束的活动一直持续到天明。

阿君依然会在澡堂子里洗冷水澡,这会儿她的皮肤比年轻时更有光泽。有人问她要不要搓澡巾。冲完凉水后,阿君站在那里,艳丽的肢体让人眼前一亮。大杂院里的女人们心中升起一种令人紧张的嫉妒。一次,她们看到阿君的脖颈,发现那上面长着汗毛,于是幸灾乐祸起来,夸张地说道:“呀,阿君呀,你脖颈上都是汗毛……”于是,阿君在从澡堂子回家的路上,便顺道去理发店剃了一下汗毛。剃刀冷冷地碰到脸颊的那一瞬间,她身体一阵颤抖。接着,剃刀在皮肤上游走,带来一种快感,让她的整个身体不由得僵硬起来。每当那散发着香皂和化妆品香味的手捏起脸上的肌肉时,阿君都感觉自己似乎飞了起来,她想起了轻部。

那里的理发师村田总是装作一副工作需要的样子,瞄着镜子里的阿君。但是,由于从那之后阿君每个月都会来两次,村田实在忍不住了。终于,在一个晚上,他用报纸包着一块斜纹哔叽布料,来到胡同里,对阿君说道:“我咬牙扯了一块布料,麻烦您……”他拜托阿君为他做件衣服,然后便坐下来东拉西扯,焦急地寻找话茬勾引阿君上钩。不知阿君是否知道他的心思,她听到他讲长愿寺的和尚已经六十一岁,过了花甲之年这样无聊的话题时,也骨碌骨碌地转着眼珠子,哈哈大笑。

豹一原本在旁边睡着,突然坐起身,将两手放在膝盖上,盯着村田。村田看着豹一,有些害怕,觉得那眼神中显露出一种超越他年龄的挑衅性。很快,他便嘲笑自己内心的怯懦,离开了阿君家。离开时,他在胡同的入口撒了一泡尿。豹一听到他尿尿的声音,一脸不安地躺下了。

豹一的生月早,七岁就上了小学一年级,开学典礼上他哭着跑回了家。阿君担心平常害羞的豹一,担心他以后在学校的学习,便问了一下老师。结果得到的回答是,他已在学校里打了三个男同学,还受了老师的责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