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棋的故事(第5/19页)

嗨,对于一个像麦克康纳这样虚荣心很强的人,我是不该说什么三流棋手之类的话的。他生气地往后一靠,陡然说,就他而言,他不信一位绅士客气地去请岑托维奇下棋,会遭他拒绝。应他之请,我给他简要描述了这位世界冠军的为人。听了以后他便满不在乎地撂下我们这盘棋,心急火燎地冲到上层甲板上去找岑托维奇。我又一次感到,这位宽肩膀的人一旦想要干什么事,是谁都阻拦不了的。

我颇为紧张地等待着。十分钟以后,麦克康纳先生回来了,我觉得他不那么兴高采烈。

“怎么样?”我问。

“您说得不错,”他有点生气地回答。“他是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先生。我作了自我介绍,告诉他我是谁。他连手都没有伸给我。我试图让他明白,要是他跟我们下盘车轮战,我们船上所有的人都会感到骄傲,感到荣幸。妈的,他就是不答应。他说很遗憾,他同他的经纪人签了合同,合同特别规定,在整个这次巡回比赛期间,他不得下没有报酬的棋,而他的最低酬金是每盘二百五十美元。”

我笑了。“这点我倒从未想到,在黑白方格上那动几下棋子竟是一桩进项那么多的买卖。那么,我想,您也就客客气气地告辞了吧。”

然而,麦克康纳仍然十分严肃地说:“棋局定在明天下午三点钟,就在这个吸烟室。我希望,不要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们杀得落花流水。”

“怎么?您同意给他二百五十美元了?”我惊诧地叫了起来。

“干吗不给?C'est son métier.【5】 要是我牙痛,而船上碰巧有个牙科大夫,我也不会白要他给我拔牙呀。这人要价很高,这是对的。各行各业里货真价实的行家也都是生意人。在我来说,买卖说得越清楚越好。我宁愿付现金,也不愿求什么岑托维奇先生对我大发慈悲,到头来还得感谢他。再说,我在船上的俱乐部里有个晚上输掉的就超过二百五十美元,而这还不是同世界冠军下呢。对‘三流棋手’来说,败在岑托维奇手下也不算丢脸。”

我注意到,我说的“三流棋手”这句无辜的话竟深深伤害了麦克康纳的自尊心,我心里真觉得好笑。但是,既然他打算为这个玩笑付出昂贵的价码,那么对他的这种过分的虚荣心,我也就不好加以非议了,更何况他的虚荣心最终将介绍我去结识这个怪人呢。我们赶紧将这件行将发生的大事通知了迄今为止曾宣称自己是棋手的那四五位先生,并让人为即将举行的比赛作好准备,为了尽量不受过往旅客的干扰,不仅要把我们这张桌子,而且还要将紧挨着的几张桌子统统预先定好。

第二天,我们的人在约定时间全部到齐。中间那个席位正对国际象棋大师,当然是给麦克康纳留的。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着很冲的雪茄,以缓和内心的紧张,并一再焦急地看手表。这位世界冠军让大家足足等了他十分钟之久——根据我朋友所讲的故事,我早就预感到他会来这一手的——这样,他出场时就更显出稳操胜券的神态。他从容不迫、泰然自若地走到棋桌旁。他也不作自我介绍,一来就以乏味的专业语气讲了各项具体安排,他的这种无理行为似乎是说:“我是谁,你们都知道,至于你们是些什么人,我不感兴趣。”因为船上没有那么多棋盘,所以没法下车轮战,他就建议我们大家一起来应战他一个人。他说,为了不打搅我们商量,每走一步棋,他就到这房间头上的另一张桌子那去。遗憾的是没有小铃,所以我们每走了一步,马上就要用匙子敲敲杯子。他建议,如果我们没有异议,每步棋的时间最多为十分钟。我们像腼腆的小学生一样,对他的每项建议当然都表示同意,挑颜色时,岑托维奇挑了黑棋。他还站着就走了第一步,接着便立即转身走到他建议的位置上等候去了。他懒洋洋地往椅子上一靠,顺手拿起画报翻翻。

谈论这盘棋的本身,并没有多大意思。不言而喻,它的结局本在情理之中:以我们的彻底失败而告终,而且在第二十四回合就输掉了。一位世界冠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横扫五六个中下流棋手,这事本身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令我们耿耿于怀的,只是岑托维奇盛气凌人的那副样子,他让我们大家清楚地感觉到,他轻而易举就把我们赢了。每次他都似乎只是漫不经心地朝棋盘上看一眼,懒洋洋地从我们身边走过,那神情就好像我们都是木头棋子似的。这种无理的姿态不由得叫人想起,有人朝癞皮狗扔去一根骨头,却不去看它一眼。其实照我看,他要是稍微通情达理一点,是可以指出我们的错误,或者说句客气话来对我们加以鼓励的。可是下完这盘棋,这个没有人性的国际象棋机器人连一个鼓励的字都没有说,在说了“将死了”之后就一动不动地站在桌子前等着,看我们是否还想跟他再下一盘。像人们对付厚颜无耻的粗鲁之辈一样,我站起来无可奈何地把手一摊,表明随着这桩美元交易的结束,至少就我来说,我们这场愉快的相识也就到此为止了。令我气恼的是,我身边的麦克康纳这时却声音沙哑地说道:“再下一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