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棋的故事(第6/19页)

麦克康纳挑战性的话简直使我大吃一惊,事实上他此刻给人的印象是个正要出拳的拳击家,而不是温文尔雅的绅士。也许这是他对岑托维奇对待我们的那种让人受不了的态度的回敬,也许仅仅是他一碰就跳起来的那种病态的虚荣心在作怪——反正麦克康纳的性格全变了。他满脸通红,一直红到额头的发根,由于心里生气了,他的鼻翼鼓鼓的。显然,他身上在冒汗,他紧紧咬着嘴唇,深深的皱纹从嘴角一直伸到雄赳赳地往前突出的下巴上。我在他的眼睛里发现了遏制不住的激情的烈焰,我心里感到不安。这种烈焰通常只有玩轮盘赌的赌徒,如果他下了双倍赌注,但接连六七次都没碰上他所押的那个颜色时才会出现。此刻我知道,这种狂热的虚荣心将使他同岑托维奇不停地对弈下去,按原来的赌注或者加倍,一直下到他至少赢一盘为止,即使要耗掉他全部资产也在所不惜。如果岑托维奇坚持奉陪到底,那么他就在麦克康纳身上发现了一个金窖,他在到达布宜诺斯艾利斯之前就可以从这个金窖里挖出好几千美金来。

岑托维奇一动不动。“请吧,”我客气地说,“现在该诸位先生执黑了。”

第二局也没有什么改观,只不过又来了好几位好奇者,所以我们这个圈子不仅扩大了,而且也活跃多了。麦克康纳两眼直愣愣地盯着棋盘,仿佛他要以赢棋的愿望对棋子施行催眠术似的。我感觉到,为了向对手这个冷血动物扯着嗓门欢叫一声“将死了”,即使牺牲一千美元,他也会兴高采烈的。奇怪的是,他那强忍的激动不知不觉中也感染了我们。现在,每走一步都要进行比第一局更为热烈的讨论,每次直到最后一刻,在大家都同意给信号叫岑托维奇过来的时候,总还会有人对大家的意见提出异议。渐渐的,我们走到第十七步了。这时出现了极为有利的局势,对此我们自己都感到惊奇,因为我们成功地把C线上的卒一直推进到倒数第二格的C2,只要将卒往前推进到C1,我们的座就可以升变为一个新后【6】 了。由于这个胜机过于一目了然,我们心里反倒不很踏实,我们大家都心存疑虑,担心这个表面上看来是我们取得的优势极可能正是岑托维奇故意给我们设下的圈套,因为他对棋局看得比我们远得多。但是无论我们大家怎么煞费苦心地探索和讨论,还是找不到这个暗藏的花招。最后,允许我们考虑的时间快完了,我们决定就冒险走这一着。麦克康纳的手指都碰到了卒,想把它推到最后一个方格里。这时他感觉到胳膊猛的一下被紧紧抓住,有人轻声而激动地对他耳语:“上帝保佑!不能走这着!”

我们大家都情不自禁地转过脸去。一位大约四十五岁的先生,瘦削的脸上轮廓分明,脸色像石灰一样,白得出奇,先前在甲板上散步时他就引起过我的注意。几分钟前我们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解决这步难棋上,他大概就是这时来到我们这儿的。他感觉到我们的目光都在注视着他,便匆匆补充道:“您现在如果把卒子升变为后,他马上就会用象C1来吃掉它,您再回马吃掉象。但是,这期间他把他的通路卒走到D7,威胁你们的车,你们即使跳马将军,也没有用,再走九到十步棋你们就输了。这同1922年皮斯吉仁大赛上阿廖欣与波戈留波夫交手时下的棋局几乎完全一样。”

麦克康纳大为诧异,其惊奇的程度绝不亚于我们。他放下手里的棋子,两眼紧紧盯着这位不速之客,这位像是从天而降、来助我们一臂之力的天使。一个能够预先计算出九步之后会有杀着的人,准是一流专家,说不定也是去参加这次国际象棋大赛的,没准还是冠军争夺者呢。他恰好在关键时刻突然到来并且伸出援助之手,这简直是异乎寻常的事。麦克康纳第一个回过神来。

“您有什么主意呢?”他激动地悄悄问道。

“卒子不要马上往前走,而是先避开!尤其是要先把王从G8这个危险位置撤到H7。这样,他或许就转而进攻另一翼去了。不过您可把车从C8退到C4来阻挡,这样,他就得多走两步,丢掉一个卒,也就失去了优势。这么一来,盘面上就成了卒对卒,如果您防守不出破绽,就可以下成和棋。更高的奢望是达不到了。”

我们再次惊诧不已,啧啧称奇。他计算得那么精确和快速,真有点邪乎,这些步子他仿佛是照棋谱念的。真是意想不到,我们与世界冠军对弈的这盘棋在他的参与下,居然有下和的机会,怎么说也神了。我们大家不约而同地往旁边挪了挪,好让他看到棋盘。麦克康纳又问了一次:“那么就把王从G8走到H7?”

“对!最要紧的是先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