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六章 革命(第6/14页)

虽然他越来越多地和他的朋友们和同事们在一起,经常去南部沙克哈家中,虽然当他的朋友们造访时,家里要保持安静,姐妹们和寄宿者们都要藏起来,姐妹们仍然觉得安全。因为每次从外面回来,每次聚会之后,奥华德都向她们讲述发生的一切。他对谈话有难以满足的胃口,他总是能引人瞩目,而他对他遇见的人的评价无一例外是尖酸刻薄的。

姐妹们有时候单独找他,有时候结伴和他说话。她们来到房子里,不睡觉,等候着他,等他回来之后就开始和他交谈,为了不打搅图尔斯太太的睡眠,她们在房子下面说话。有一段时期每个姐妹都觉得自己对奥华德是特别的;得到了他的信任之后,也和他分享自己的秘密。起初姐妹们谈论经济上遇到的麻烦。但是奥华德不愿意预言革命。于是姐妹们就开始抱怨。她们抱怨那些让她们的孩子留在学校晚归的老师;她们抱怨桃乐茜、沙克哈,抱怨她们的丈夫;她们抱怨没有在场的其他姐妹。她们仔细地重诉每一条丑闻、每一个鸡毛蒜皮的小过节和每一次的怨恨情绪。奥华德倾听着。孩子们也倾听着,因为姐妹们的装模作样和不断的咳嗽声、吐痰声(那是一种亲密的象征:感情越热乎,咳嗽声越响,吐痰时说话的间隔越长),他们都睡不着了。早晨,那些夜聊到很晚的姐妹们精神抖擞,对她们指责过的人异常友好,对待奥华德则异常私密。

星期天的时候房子里挤满了姐妹们,大家又开始一起做饭。有时候沙克哈独自来到房子里,于是在午饭前兄弟俩和图尔斯太太总是商谈些什么。但是姐妹们并不觉得这些谈话像沙克哈、桃乐茜和图尔斯太太的谈话那样具有威胁性。她们没有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因为奥华德在这里,这些谈话正如旧日哈奴曼大宅的家庭会议。于是姐妹们在楼下做饭、唱歌,兴高采烈。她们甚至急于夸大两兄弟和她们之间的差别。似乎这样才可以正确地表达她们对弟弟的尊敬,这种尊敬使她们觉得安慰,并确保了自己的位置。她们不说印地语,而说着最粗俗的英语方言,用最粗鄙的字眼;她们彼此争着做杂务,弄得浑身肮脏不堪。她们用这种办法维系家庭的纽带。

那些日子星期天早上的惯例,是在午饭前的商谈之后和去海上兜游之前,男人们玩桥牌。

一天早晨,沙克哈不顾阿南德的请求,对奥华德关于根除资本主义和苏联人如何处置沙皇的言论表示相当的厌恶,他还试图转移话题。话题莫名其妙地转向现代艺术。

“那个毕加索让我觉得莫名其妙。”沙克哈说。

“毕加索是我憎恶的人。”奥华德说。

“但是难道他不是一位同志吗?”阿南德说。

奥华德皱起眉头。“至于夏加尔和鲁奥以及布拉克……”

“你觉得马蒂斯怎么样?”沙克哈问,用了一个他从《生活》上看来的名字,截断了那一长串他不知道的名字。

“他还行,”奥华德说,“他的色彩很诱人。”

沙克哈不熟悉这种说法。他说:“他们画的那幅画挺好。虽然说不上顶好。那幅和乔治·桑德斯一起画的《月亮和六便士》。”

奥华德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的牌,没有回应。

“那些艺术家是些滑稽的家伙。”沙克哈说。

他们在打对家。阿南德散开他手中的牌说:“毕加索画的肖像。”

除了奥华德,每个人都笑起来。

“我一直想读这本书,”沙克哈说,“是不是萨默塞特·毛姆写的?”

阿南德又散开他手中的牌。

奥华德说:“你要是想看毕加索画的肖像,干吗不照照镜子?”

这无疑是奥华德又一个尖刻的批评。沙克哈笑嘻嘻地咕哝着。围观的姐妹们和她们的孩子们放声大笑。奥华德承认她们的赞同,对着自己的牌得意地微笑着。

阿南德觉得自己被背叛了。他采纳了奥华德所有的政治和艺术观点,他在学校宣布自己是共产党员,他还声称艾略特是他厌恶的人。轮到他发牌了。他心慌意乱之中先给自己发了牌。“对不起,对不起。”他说,低下头,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带些笑意。

“没有必要道歉,”奥华德严厉地说,“这不过是你狂妄自大和自我中心的表现。”

围观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原来的快活气氛消失了,沙克哈研究着他的牌。奥华德对着自己的牌皱起眉头。他的脚拍打着水泥地板。更多的人前来围观。

阿南德觉得耳朵火烧火燎。他努力地盯着自己的牌,感到房子的每个角落都鸦雀无声。他能感觉到有人来围观,赛薇、米娜、坎姆拉。他感受到莎玛也来了。

奥华德喘着粗气,大声吞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