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四章 寄身喧嚣(第2/22页)

她在一个架子上摆上那套日本咖啡套具。其余的架子都空着,这个她借了好几个月的债买的玻璃橱柜,和她的缝纫机、她的母牛、她的咖啡套具等其他沦为笑谈的东西一样,成了她的财产。橱柜放在前面的房间里,那个房间已经被斯林百金床、赛尔菲尔的书架、帽架、餐桌和摇椅挤得满满的。毕司沃斯先生说:“你知道,莎玛姑娘,这间屋只差再添一张床了。”

房子更加拥挤。寡妇柏丝黛本来打算把她占据的那个仆人房间当作在城市里谋生的基地,但是她放弃了这一打算,开始接纳从矮山来的寄膳者和寄宿者。寡妇们现在迫不及待地要她们的孩子受教育。如今已经没有一个哈奴曼大宅保护她们;每个人都要在一个新的世界里奋斗,这个世界是奥华德和沙克哈已经进入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只有教育才能让他们生存。只要孩子们一上完矮山幼儿园,就要送到西班牙港来。柏丝黛让他们寄宿。

在后栅栏和她的小屋子之间,柏丝黛用电镀铁皮建了一个房间。她在这里做饭,寄宿的孩子们在仆人房间的台阶上、在院子里、也在房子下面吃饭。女孩们和柏丝黛一起睡在仆人房间里,男孩们和格温德的孩子们一起睡在房子下面。

有时候,因为受不了吵闹和拥挤,毕司沃斯先生带着阿南德到西班牙港较为安静的街区散步。“这里的街道都比那房子干净,”他说,“只要让卫生检查员去那儿一次,所有人都要进监狱。寄宿者也好,寄膳者也好,通通进去。我恨不能亲自写报告。”

房子里每天早晨和下午都拥挤着一批学生,很快就引起了街上人的注意。也许是因为这个,也许真的有卫生检察员来过,从矮山传来消息说图尔斯太太打算采取措施。传言说房子下面的空间会铺设地板,还要砌墙,据说还要隔断并划分房间,在砖墙上砌出格子窗。外面的柱子用空心陶砖砌成的栏杆围起来,墙的一部分抹了灰泥,但是没有粉刷;没有格子窗。相反,为了遮蔽房子,铁丝网篱笆被拆除了,代之以一堵高大的砖墙;砖墙被抹上灰泥粉刷过了,街上的人们只能猜测墙里面对各个寄宿或寄膳的孩子的安排。每个下午、傍晚和清早,房子里人声嗡嗡,就像是一个学校。

孩子们被分为房子的住户和寄宿者,在此基础上再按照不同的家庭来区分。冲撞时有发生。寄宿的孩子们时常把在矮山的争执带到西班牙港来。傍晚,在嗡嗡的人声之外,还有鞭打的声音(柏丝黛有鞭打寄宿者的权力),还有柏丝黛的叫嚷:“看书!学习!学习!看书!”

每天早晨,毕司沃斯先生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换上干净的衬衫,认真打好领带,离开这个地狱一般的房子,骑车去宽敞、明亮、通风的《特立尼达卫报》报社上班。

现在他对莎玛说:“地洞!你们家让我住在地洞里。这个地洞!”他的话有不快的联想。因为每当他提及他在乡间的房子和他岳母的地产时,他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免提及具体地址,就像一个动物小心保护自己的洞穴一样。而他的洞并不是避风港。他的消化不良又开始了,而且很严重,他发现自己的孩子也在忍受紧张的折磨。赛薇起了皮疹,阿南德突然得了哮喘,一连在床上躺了三天,呼吸困难,被根本无效的药棉折磨得死去活来。

寄宿者们不断涌入。热衷教育的疯狂感染了图尔斯太太在阿佤克斯的朋友和扈从们。他们都想让自己的孩子到西班牙港上学,图尔斯太太迫于情面不得不接纳。柏丝黛管他们的住宿。鞭打和吵闹越来越激烈。“看书!学习!”叫喊增多了。每天早晨,就在熙熙攘攘的孩子们从高墙之间的窄门鱼贯而出之后不久,毕司沃斯先生也衣履光鲜地出门,骑车去《特立尼达卫报》报社。

尽管职责繁重,尽管他从来没有停止对解雇的担忧,这种担忧在矮山时就骚扰着他,报社现在成了他每天早晨逃离的避风港;就像伯耐特先生的新闻编辑一样,他害怕离开报社。只有在中午,当孩子们在学校,W.C.塔特尔和格温德在上班时,他才觉得可以忍受这座房子。中午他休息很长时间,然后下午在报社待到很晚。

莎玛又开始拿出她的记账簿,再次说他的薪水无法维持家用。自我厌恶又招致怒火、吵嚷和眼泪,给原本就喧嚣的夜晚增加了几分吵闹,让人几近精神崩溃。白天,他和一个《特立尼达卫报》的摄影师开着《特立尼达卫报》的汽车到平原采访印度农民,给他的特写《今年的稻子收成前景》寻找素材。那些目不识丁的农民不知道他会写出怎样的特写,对他像对待大人物那样毕恭毕敬。这些人和他的哥哥们一样,在农田里耕作、积累,买了自己的土地,盖起了大宅;他们把自己的儿子送到美国和加拿大,去当医生和牙医。这个岛上处处财源。就像西装革履的格温德,开出租车招徕美国人的生意;还有W.C.塔特尔的家私,他把他的卡车租给美国人;新汽车;新建筑。毕司沃斯先生发现自己被隔绝在这些财富之外,不名一文,尽管他懂马可·奥勒留和爱比克泰德,还有塞缪尔·斯迈尔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