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 绿谷(第15/34页)
书架的顶层上仍然摆着那套阿扎德没有付钱的分成数册的《百科知识大全》。下面的书架上放着杂志、发动机厂商目录和印着彩图的三种语言的印度电影纪念小册子。墙上的宗教挂画已经被英美汽车经销商分发的日历,以及一幅巨大的印度女影星的照片挤没了。
塔拉回到阳台上,并说她希望毕司沃斯先生能留下来吃晚饭。他原来也打算这样。且不说别的,他喜欢他们的饭菜。她在阿扎德的摇椅上坐下来,询问孩子们的状况,他告诉她还有一个孩子就要出生了。她又问了图尔斯家族的事情,他尽可能回答得简短。因为他知道,虽然这两座宅子互无干系,双方之间却有着敌意。图尔斯家族每天都做礼拜,庆祝每一个印度节日,他们认为阿扎德是一个追求金钱、享受和新式东西的人,与信仰疏离了。阿扎德和塔拉干脆认为图尔斯家族卑鄙肮脏,毫不掩饰地声称毕司沃斯先生入赘到图尔斯家是一个不幸。对于毕司沃斯先生来说,和塔拉讨论图尔斯家族让他倍加尴尬,因为除了对孩子们的关切,他发现自己很难不同意她的观点,特别是他在她那整洁且毫不拥挤的舒适房子里,等待着将要到来的可口饭菜之时。
牧牛人从牛棚里走过来,叫出厨房里的女仆,隔着窗户把牛奶桶递给她。然后,他在院子里的竖式水管处清洗了他那双惠灵顿长靴。随后他脱下长靴,又洗了手脚和脸。
毕司沃斯先生觉得越来越无法和塔拉谈及自己此行的目的。
然后一切都迟了。布罕戴德的小儿子拉比戴德走了进来,毕司沃斯先生和塔拉相顾无言。在阿扎德和塔拉看来,拉比戴德仍然是个单身汉,虽然人人尽知他和他的哥哥杰格戴德一样,和一个异族的女人同居,并和她有了孩子,但是没有人知道到底有几个孩子。他穿着便鞋和卡其布短裤,没有下摆的衬衫松散地垂着,没有扣一个纽扣,短衣袖几乎卷到腋窝。似乎因为无法掩饰他那下巴突出的脸,他甚至希望能展示他身体其余的部分。他体形极好,比例匀称,身材健美,没有粗壮的肌肉。他朝毕司沃斯先生不易察觉地点点头,没有理睬塔拉。当他摊开四肢坐在椅子上时,腹部中间出现了两条细折痕,几乎破坏了他完美的体形。他咂了咂嘴,从书架上拿了一本电影小册子,翻动了几下。他喘着粗气,小眼睛十分专注,下巴上的冷笑更加明显。他把小册子扔回书架说:“一切好吗,穆罕?”并没有等到回答,他就冲着厨房喊道:“吃的,姑娘!”然后紧紧地闭上了嘴。
“哈!已婚男人!”
阿扎德从牛棚里出来了。
拉比戴德重新摆了一下腿。
在毕司沃斯先生还没有回答之前,阿扎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对拉比戴德说起一桩卡车的事。
拉比戴德在椅子上挪来挪去,咂着嘴唇,没有抬头看阿扎德。
阿扎德生气地提高了声音。
拉比戴德笨拙地、不高兴而又自傲地辩解着。他似乎试图咬住下嘴唇的内侧,声音虽然低沉却很含糊。
阿扎德顿时失去了对卡车的兴趣,他对毕司沃斯先生戏谑地微笑。
塔拉从摇椅上站起来,阿扎德坐在上面,一面朝脸上扇着风,一面解开衬衫的一颗纽扣,露出长满灰色胸毛的胸膛。“结婚的男人有几个孩子啦?七个,八个,一打?”
拉比戴德讪讪地笑着,站起来走进厨房。
毕司沃斯先生认为自己应该勇敢地开口。“昨天深夜的时候,”他说,“有个大惊小怪的人给我捎信,说我妈妈病得很重。于是我今天就来看她,我到这里时就想着也要来看看你们。”
女仆给阿扎德端来一杯牛奶,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捧着,似乎稍一用力就会弄碎了杯子。他说:“也给穆罕一些牛奶。你知道,穆罕,牛奶本身就是食物,特别是在这样新鲜的时候。”
牛奶端过来了,也喝下去了。毕司沃斯先生很高兴能有这样的停顿。他刚才编的那个荒谬故事听上去一点也不真实,他希望自己不用再提起来。
“你妈妈怎么样了?”塔拉问,“我什么也没有听说。”
“哦,她。她很好。只是那个人大惊小怪而已。”
阿扎德轻轻地摇晃着。“你的工作怎么样,穆罕?不知怎么我觉得你根本就不是在地里工作的料。嗯,塔拉?”
“呃,事实上,”毕司沃斯先生兴致勃勃地说,“这正是我想要和你说的。你看,这是一份稳定的工作……”
阿扎德说:“穆罕,我觉得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好。嗯,塔拉?看看他的脸。还有,嗯……”他停住了,发出嘿嘿的笑声,然后他用英语说:“看看,看看。他的肚腩都出来了。”他用一根尖细而长的手指戳戳毕司沃斯先生的小腹。毕司沃斯先生退缩了一下,于是阿扎德哈哈大笑。“乳房,”他说,“你的腹部就如同乳房一样松软,像女人一样。现在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有了肚腩。”他朝毕司沃斯先生挤挤眼睛,然后,他朝后仰起头,大声说:“甚至连拉比戴德也有了肚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