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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的最后一个星期,罗尼·奈特是在恐惧中度过的。这份恐惧始于组装厂的清洁工贮藏室,在那里,勒罗伊·科尔法克斯持刀捅死了一个自动售货机取款员,另一个取款员则和领班帕克兰一样,受了重伤,处于昏迷状态。大个子鲁夫、科尔法克斯、“老爹”莱斯特和罗尼一行4人犯案后匆匆撤离现场,但这种恐惧却一直持续着。他们在黑暗中互相帮助,翻过了被铁链锁住的高立栅栏,他们心里明白,这会儿要是从任何一个工厂大门出去,都会遭到审问盘查。

罗尼的手被划破了,伤得很厉害,大个子鲁夫重重地摔了一跤,走路一瘸一拐的,不过他们4个人都出来了。然后,4个人分开行动,避开有光亮的地方,在一个员工停车场会合,大个子鲁夫把车停在那里。因为大个子鲁夫的脚踝很快就肿起来了,疼得厉害,所以由“老爹”莱斯特开车。他们没开车灯就把车开出了停车场,一直等到离开工厂,来到外面的公路后才把车灯打开。

回头看看厂里,似乎一切正常,从外面看不出任何拉响警报的迹象。

“老兄,哦,老兄,”莱斯特一边开车,一边紧张烦躁起来,“好在我们脱身出来了。”

大个子鲁夫在后座上嘟囔着:“我们离真正脱身,可还远着呢。”

罗尼坐在前排,正拿着一块油乎乎的破布,想要止住手上的血,他心里明白,这话说得没错。

大个子鲁夫虽然摔了一跤,但还是费尽力气把一捆上了链条的钱袋子带出了栅栏。勒罗伊·科尔法克斯也把另外一袋拿了出来。他们俩坐在车后排,用小刀劈开链条,然后将里面的东西清空,把所有银币都倒进了几个纸袋里。进城之前,科尔法克斯和大个子鲁夫就在高速公路上把原本装钱的袋子丢掉了。

到了内城,他们把车停进一个死胡同,然后便各自回家了。分开之前,大个子鲁夫警告他们说:“记住,我们要做的就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表现出一切正常的样子。我们要泰然自若,冷静处之,又没人能证明我们今晚在场。所以说,明天上班,我们一个个的都要像平时一样,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瞪着另外三个人。“要是有谁表现得跟平时不一样,那些人就该开始怀疑我们了。”

勒罗伊·科尔法克斯小声说:“可能逃跑是更聪明的选择。”

“你要是跑,”大个子鲁夫咆哮道,“我发誓一定把你找出来宰了,是你杀死了那个白人,是你把我们拖进了这步田地……”

科尔法克斯赶紧说:“我不会逃跑的。就是想到了,随便说说。”

“想都别想!你已经证明了你根本没长脑子。”

科尔法克斯不说话了。

尽管罗尼没说话,但他巴不得自己能逃跑。可是,逃到哪里去呢?无处可逃,怎么逃都是一样被困在这张网里。他感觉自己的生命仿佛滴漏里的水,正在一点儿一点儿地流逝,就像自己受伤流血的手一样。然后,他回忆起来,今晚发生的事情,只是一系列连锁反应中的一环,这一切源于一年前,经过白人警察的折磨欺侮,黑人警察给了他一张卡片,上面写着招聘中心地址。罗尼发觉,自己当初到那个地方去就是一个错误。是不是这样?假如现在这些事没有降临到他头上,那么可能也会有别的事找上门来。

“现在好好听着……”大个子鲁夫说,“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要是我们4个人都不泄密,那我们就没事。”

其他人也许信以为真,但罗尼不信。

然后,他们分道而行,各自拿走了一袋硬币,这是大个子鲁夫和科尔法克斯在后座上分好的。大个子鲁夫的袋子比别人的都要鼓一些。

罗尼还算神志清醒,知道这时候拿着一纸袋硬币被巡逻的警察拦住意味着什么,小心翼翼地精心选好自己的回家路线,终于到了布莱恩路靠近第十二大道的公寓。

梅·卢不在家,她可能出去看电影了。罗尼把手上深长的伤口冲洗完,用一条毛巾随意绑了一下。

之后,他数了数纸袋里的钱,把硬币分成几堆,算出来总共是30.75美元——还没有在组装厂上一天班挣的钱多。

如果罗尼·奈特博学多识又或者思维敏捷,他可能会跟自己辩论一番风险的本质,人类为了30.75美元这么一丁点儿的所得,可能失去的又有多少?罗尼就是被之前的风险之说吓垮了——拒绝参与更深入的工厂犯罪活动的风险,还有今晚退出行动的风险,他本可以冒险退出的,可是他没有,当时大个子鲁夫塞了一把枪在他的手里。

风险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不仅仅是凭空想象出来的。大个子鲁夫要想下令给罗尼一顿毒打,外加断条胳膊断条腿什么的,简直是轻而易举,就好像从商店里订货一样。这一点,他们俩都清楚,而且那样的话,罗尼也会变成一个失败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