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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救护车又开进了工厂里,这是那天晚上这里第二次叫救护车。

“你知道的吧,”第二天,福特医院的医生告诉芭芭拉,“你父亲之前发病过一次。”

她对他说:“我现在知道了,事到如今才知道。”

这天早上,厂里已经有一位秘书汇报过了,这个人就是艾因菲尔德女士,她良心不安地报告说,马特·扎列斯基几个星期前发过一次病,但并不太严重,那天是她开车把他送回家的,并在他的劝说下对此事保持缄默。公司人事部门的工作人员已经将此事告知芭芭拉了。

“把两次发病的情况综合起来看,”医生说,“符合经典案例。”他是一位心脏病专家,头部秃顶,面如土色,一只眼睛下面的肌肉微微抽搐。芭芭拉心想,看来他也是一个工作太卖力、太拼命的人,在底特律,这样的人太多了。

“假如我父亲没有隐瞒第一次的发病,现在的情况会有所不同吗?”

专家耸耸肩。“也许会,也许不会。假如他没有隐瞒病情,可能会早一些接受药物治疗,但最终的结果还是一样的。不论如何,现在谈这个问题都没什么意义了。”

这番对话发生在医院重症监护室的外间里。她可以透过玻璃从窗外看见父亲躺在里面四人间的一张病床上,嘴里插着一根红色的橡皮管,连接着旁边立着的灰绿色呼吸机。呼吸机正均匀地喘息着,呼哧呼哧地帮助他呼吸。马特·扎列斯基紧闭着双眼,医生已经跟芭芭拉说过,她的父亲虽然现在还处于睡眠状态,但必定有醒来的时候。她很想知道,他是否能看见在自己生命的紧要关头,离他最近的另一张病床上,躺着的是一位年轻的黑人女性。

“有这么一种可能,”医生说,“你父亲在早年间就有心脏瓣膜损伤。然后,他第一次中风发病时,虽然病情没这么严重,但是心脏上却掉落了一小块凝块,流入了他的右脑,而右脑控制人的左半身,左撇子除外。”芭芭拉心想,这一切都丝毫不近人情,就好像是在描述机器的常规部件,而非人类突然间的心力衰竭。

心脏病医生接着说:“根据你父亲第一次中风时的发病情况来看,几乎可以肯定,他只是表面上暂时恢复了,并不是真正意义的恢复。他身体的自动防故障机制依然处于损坏状态,所以,昨晚第二次中风时,左脑发病的后果才这般严重。”

芭芭拉昨天一直和布雷特在一起,突然接到电话,得知父亲突发中风,于是她匆忙赶往了医院。是布雷特开车送她去的,不过,他没有进医院,只是在外面等着。“你需要我的话我就进去,”在她进去之前,他一面握着她的手安慰她,一边说道,“不过,你爸爸不喜欢我,即使生病也无法改变他的心意。要是他看见我跟你在一起,恐怕会更难过。”

在去医院的途中,芭芭拉就有一种负罪感,想知道自己的离家出走对父亲突如其来的病倒究竟有几分影响。与布雷特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能多看到一些他的温文尔雅,也因此更爱他一些。而这却进一步加强了故事的悲剧色彩,她最在乎的两个男人却不能更多地了解对方。总的来说,她觉得这主要归咎于她的父亲。眼下,芭芭拉还是希望自己之前给他打过电话,从他们疏远以来,她已经这么想过好几次了。

昨晚在医院,他们让她跟父亲简单地说几句话,一位年轻的住院医师对她讲:“他不能跟你说话,但他知道你在这里。”她小声咕哝着自己觉得马特想听的话:她对他的生病感到难过抱歉,她不会离他远去的,会常来医院看他。芭芭拉一面说,一面直视他的双眼,虽然看不出一丝认可,她却感觉到那双眼睛努力紧绷着好像是要对她说些什么。这是自己的想象吗?此刻,她再次心生疑惑。

芭芭拉问医生:“我父亲有几成概率,或者说,希望?”

“康复吗?”他望着她坦言。

“对。请对我说实话,不用隐瞒。我想知道真相。”

“有时候,人们并不想知道真相。”

“我想。”

心脏病医生平静地说:“你的父亲完全康复的概率为零。根据我的预判,他有生之年恐怕都会是丧失行为能力的偏瘫,右半身完全无力动弹,语言能力也会完全丧失。”

顿时一片寂静,之后,芭芭拉说:“请不要介意,我想坐下来。”

“当然。”他把她带到一张椅子前坐下。“这是一个重大打击。如果你需要,我给你拿点儿饮料来。”

她摇摇头。“不用。”

“你早晚得知道,”医生说,“而且是你问我的。”

他们一起透过重症监护室外的窗户往里面望去,看见马特·扎列斯基依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靠呼吸机在维持。心脏病医生说:“你父亲从事的是汽车行业,对吧?应该是制造厂的。”这位医生第一次让人感觉到了些许温暖,比之前也更有人情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