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沃伦·特伦特六居室的私人套房在15层,此刻,他就待在那里。从理发椅上起身走下,阿修罗伊斯·罗斯刚刚为他刮了脸。左侧大腿一阵钻心的刺痛,坐骨神经痛又犯了。看来,这是一种兆头,老头子反复无常的脾气今天得收敛一点儿啦。侧厅的私人理发室就在宽敞的浴室隔壁。浴室里设备齐全——蒸汽房、日式地嵌浴缸,还有内嵌式水族箱。水族箱里养着目光忧郁的热带鱼,透过真空玻璃张望着。沃伦·特伦特僵直地走进浴室,停在镜墙前,审视着修面的效果。他很满意,刮得不错,同时也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镜子里是一张皱纹深刻、棱角分明的脸;一张嘴微张着,偶尔也能幽默几句;鹰钩鼻、深陷的眼睛,眼神诡秘内敛。年轻时的他曾有着一头墨黑的乌发,现如今已是白发苍苍,但仍是厚重浓密的卷发。上浆翻领配上整洁的宽领带,还是不失一副南部名绅的形象。

精雕细琢的这副衣冠楚楚、威仪非凡的造型,要是在平时也许会让他感到神清气爽,可是今天却没让他欢快起来。过去的几周里,他一直郁郁寡欢,什么高兴事到他这儿都变得黯然失色了。今天已经是星期二了,他提醒着自己,本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二。正如这么多天来的每一个早上,他又开始算日子了。包括今天,只有仅仅4天的时间了:这4天,他要保卫这一辈子的努力,绝不能让一生的心血付诸东流。

对于自己不争气的悲观想法,这位饭店的所有者感到有些自责、恼怒,抖擞下精神,甩掉低落的情绪,一瘸一拐地走进了餐厅。餐厅里,罗斯已经布置好了餐桌。在橡木长餐桌上,浆挺的餐巾已经铺好,摆好的银制餐具熠熠生光,保温送餐车停放在桌旁,是刚刚火速从厨房送过来的。罗斯拉出座椅,沃伦·特伦特手脚僵硬地挪到座位前,终于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随即用手朝桌子对面招呼了一下。黑人小伙立刻又摆了一个餐位,拉把椅子连忙坐下。推车上还常备着另一份早餐,就是为应对老头子的一时兴起而准备的。多数情况,沃伦都习惯独自享用早餐。

摆上两份早餐——奶油面包屑焙蛋、加拿大培根,还有玉米粥,罗斯一声不吭,他知道老板想好了会先开腔的。其实,罗斯现在看上去挺狼狈的,鼻青脸肿的不说,昨晚打斗也留下了不少伤痕,他还用两块药贴把最重的伤口给遮盖起来了。但沃伦·特伦特对这些根本不闻不问,两个人都安静用餐、互不交流。最后,老头子应该是吃好了,推开餐盘,终于开了腔,“好好享用吧,你我两个以后也许都享受不到了。”

罗斯也感受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氛,“信托的那些人现在同意续订合约吗?”

“他们以前会,以后也会,可偏偏不是现在。”冷不防,老头子猛地一拳砸在桌面上,“天啊!曾几何时,我本来可以呼风唤雨,根本用不着求这个求那个的。银行、信托,所有的那些人都排着队巴结我,争着抢着借钱给我,求着我花。”

“对于我们所有的人来说,时代都变了。”罗斯倒着咖啡,“有的事变好了,还有一些变坏了。”

沃伦·特伦特酸溜溜地说道,“对你而言倒还好办,毕竟你还很年轻。你不用像我一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辛苦经营一辈子的所有一切,在自己的眼前崩塌消亡。”

真的要崩塌消亡了,他已心灰意冷。从现在起到星期五营业结束——仅仅4天后,他的事业将就此终结。饭店资产作为抵押,20年的赎回期限已到,而持有抵押的投资财团已拒绝续约,无力赎回的他也只有将饭店拱手相让这一条路可走。起初,当他得知财团的决定时只是很吃惊,但并不担心,也没太在乎。放贷的人有的是,他是这么想的,也许还都巴不得地要接手呢。当然了,就是利率要高一些。但是,不容置疑的是,这个人需要有些实力,不管怎么说,至少也得拿出200万美元才能接手。

但真正到了跑贷款的时候,他就很狼狈了。处处碰壁,不留余地。银行、信托、保险,还有民间放贷人,谁都不答应。而且,都是一口回绝,连个托词都没有,这才让他最初满满的信心一落千丈。

一位银行家给他交了实底儿,这位老相识一语道破天机,“老伙计,像你那样的饭店现在已经不吃香了,该淘汰了。越来越多的人看透了,你那种庞大的独立经营店已经没什么前途了。当今的社会是联营店的天下,它们才能赚到钱。不信,可以看看你的资产负债表。我看你现在是开一天店赔一天钱呀。你怎么还能指望放贷机构把钱借给你打水漂儿呢?”

老头子不甘示弱,竭力辩驳。他声称,亏损日短,来日方长。生意改善了,扭亏为盈还远吗?可是,任你纵有百口,说得天花乱坠,人家就是油盐不进,分文不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