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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薄棉被抖开,终于躺下时,床的弹簧发出吱扭吱扭的响动。恰在这个时候,他发现天花板上的灯没关。

“浑蛋,浑蛋……”这就是他的口头禅。他咚咚地穿过房间走到门口的开关处,又摸黑跌跌撞撞地走回床上,凭记忆躲开自己乱扔的鞋子。又一个感叹词之后,便是寂静。

索妮娅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地翻了个身——喝完波特酒后,詹姆斯会整夜酣睡。

第二天早上,索妮娅走下楼梯,想为自己泡一壶茶。她呼出一团团雾气。婆婆大人已经坐在厨房的餐桌旁边,她那骨节粗大的园艺家般的手攥着一只冒着热气的茶杯。

“自己随便喝点吧。”婆婆一边说,一边将桌子上的茶壶推到索妮娅这边,目光几乎没离开手中的报纸。

也许正是通风良好的房屋让这些人在室内也这样冷漠吧,索妮娅暗想,望着煮沸的棕色液体倾入桌上一只已经破裂的茶杯。

“谢谢……花园里一切都好吗?”她问道。她知道婆婆大人对这件事还算关心。

“哦,你知道的。就那样。”婆婆仍然在看报纸,没有抬起眼睛。局外人会觉得这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很难理解,但索妮娅明白,婆婆轻蔑的态度只为传达她对索妮娅的看法——她无足轻重。

与往常一样,他们带着拉布拉多猎犬一起散步。戴安娜穿了件长款巴伯尔防雨外套,看上去专横跋扈。她不停地取笑索妮娅身上穿的都市风格人造毛夹克衫。她与詹姆斯一起昂首阔步,带着这支郊游的小队伍不断往前走。而她的丈夫理查德走在最后,拄着一支拐杖拖着瘦弱的身影跛足而行。去年做完髋关节置换手术,他就用上了拐杖。

出于一丝莫名的原因,这天索妮娅对公公怀着一种淡淡的伤感。他看上去疲惫不堪,像一件陈旧的衬衣那样衰老颓败。她努力和他搭话,他的回答却只是单字,语气中的冷漠显示他更乐意同性人士的陪伴。总之,他更喜欢静静独处。只有偶尔的犬吠声打破寂静。他们继续在湖边漫步。寒冷穿透索妮娅的靴底,她只觉得寒彻入骨。突然间,这是唯一一次,理查德打破了沉默。

“你打算什么时候给詹姆斯生个儿子,给他一个继承人?”他问道。虽然这是男性的典型作风,但他的直率仍让索妮娅目瞪口呆。怎样回答才合情合理?她又能怎么回答?

她在心里解构这个问题,真想逐字质问他:他说让她“给”詹姆斯一个孩子,怎么说得好像送给他一件小礼物一样?而他十分荒谬地将婴儿称作继承人,只不过更加确证了她的印象——他们认为自己是享有封地的贵族。而且,为什么要强调生个“儿子”?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为这个问题的无礼惊讶不已。这个问题要求必须回答,而且选项很有限。她不能将这个男人撕成碎片,也不能用她想用的短句告诉他那个很有可能的惊人事实:“永远不。”

拘谨地笑笑,给他一个不带承诺的回答,应该差不多了吧。

“还没定。”她答道。

回到家时,他们都冻麻木了。几天以来,房屋内第一次真正有了暖意。詹姆斯翻搅着画室火炉中的热灰,屋里开始有了生气。

这个场景让人心里踏实。在巨大的餐桌上摆好午饭时,她不由得暗想。有一瞬间,她甚至质疑自己为何会不安。这时,詹姆斯走进厨房,她想起了至少一个让她不满意的原因。

“开瓶器在哪儿?”他双手各攥着一瓶红葡萄酒, 挥舞着酒瓶发号施令。

“在顶层的抽屉里,亲爱的。”他母亲宽容地答道,“午饭马上就好。”

“我们刚吃了餐前点心,”他告诉母亲,“再等半小时好吗?”

他的行为证明,这句话并非询问而是声明,因为母亲还没来得及反对,他就离开了房间。

午饭后,詹姆斯与父亲又喝了瓶酒,还把上次留下的少许波特酒一饮而尽。最后在一张废弃的老球桌旁玩了一局斯诺克台球。他们回来时,索妮娅已经准备离开,旅行包已经装好,放在客厅里。

“干吗这么匆忙?”詹姆斯醉意朦胧地问,“给我来点咖啡!”

“好的。但那时我已经快到伦敦了。”

“喝完咖啡我们就走。”

索妮娅等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对这样的交流她早已厌倦,她懒得说话,只想保存能量,以备必要时使用。

这时戴安娜出现在客厅里。“这么说,你马上就要走?”她问詹姆斯。

“索妮娅好像是这样打算的。”詹姆斯笑道,假装自己是个“妻管严”丈夫。

在去往伦敦的四个小时的旅程中,詹姆斯听了一部丹·布朗的小说,索妮娅则反复掂量着离开格拉纳达时,米格尔向她提出的建议——由她来继承家族的生意。